起初她还会掩鼻而行,但在军营里待得久了,也就破罐子破摔了,正好免得营寨中军士看见,对她心怀不满。
一进营帐,陆棠梨就坐在里面看堪舆图,见她进来,便放下堪舆图,朝她笑了笑,“粮草清点出来了?”
一提起这个陆五娘就心窝里冒火,她没好气地说道,“早就交付给邺都军了,叫你非要做这个冤大头,我看楚凤临早晚还得再问你要粮草!”
出兵前,楚凤临便向禄州要了十万石粮草,后来又零零碎碎薅走了不少,加起来又是二十万石,简直把禄州当成了她的御用粮仓,死命榨油。
偏偏陆棠梨还真愿意当这个冤大头,半推半就,真的任楚凤临薅走羊毛,简直要把陆五娘给气死!
要陆五娘说,禄州离邺都、离钱氏都还远着,随便给点粮草出点兵,表明一下自己反对钱氏称帝的态度不就行了?陆棠梨这么劳心劳力、予取予求,甚至还亲自跑来督战,就算打赢了,钱氏的地盘也和禄州连不到一块去啊?
“兵者,国之大事,本就劳民伤财,三十万石虽多,对于大军来说也不过是半个月的口粮。”陆棠梨却没有多少急色,神色淡淡的,“若非楚凤临急于向天下一展兵力,现在我们可不止是押运粮草了。”
知足吧。
要是换了钱氏,巴不得让别人家的军队掠阵送死、保存自家军队力量呢。
“那也不能这样……”陆五娘心知陆棠梨才是对的,但还是心有不甘,“分明是她们中原腹心的事,我们远在禄州,坐山观虎斗不行吗?”
其他离得远的诸侯也没见她们禄州这么殷勤的啊。
“何必如此不甘?”陆棠梨很平静,“谁叫你我没被生成男儿身呢?”
谁叫这世道,逐鹿天下、制定规则的都是男人,无论是楚凤临,还是陆棠梨、陆五娘,本质上都是规则的打破者,只能重新缔造新的规则,旁人或还能安稳一时,她们却是不进则死。
在社会秩序被重新缔造前,陆棠梨想要坐稳禄州刺史这个位置、保住她所拥有的一切,就得比她的男性竞争者们拥有更颠覆性的绝对优势。她既然不愿意受夫妇、父子纲常的束缚,就注定得高举“君臣”这面大旗。
其余诸侯可以坐山观虎斗,但她必须旗帜鲜明、奋力维护大梁,除非有朝一日,她有了足以睥睨的力量。
但那注定将是很久、很久以后。
“中原大战,既是浩劫,也是机遇。”陆棠梨缓缓说道。
“使君!使君!”营帐外一阵呼喊声,将士急匆匆地冲入帐中,上气不接下气,带来满帷帐风尘,与肃然的杀机。
“有人劫营!”
十月末,邺都军中,也终究不复最初的从容,安营扎寨固然规整,但无论是军士还是谋臣,都止不住那股从心底里泛起的肃杀。
主将帐中,女官一字一顿读着来自后方的情报。
“十月十九,钱军突袭禄州军,禄州刺史陆棠梨遭遇劫营,幸未中招,擒下劫营者后,发现其为冀北四庭柱大将孙氏部下,顺势东进,奇袭孙军,斩孙氏头颅于阵前,收归孙氏旧部,并剿其粮草。”
女官读完,收起情报,尾音尚未散去,性急的先锋便怒气冲冲地嚷嚷起来,“好啊,我说怎么这几日钱军跟不要命了似的,到处疯咬,原来是被断了后路劫了粮草发疯啊!这陆棠梨算盘打得可真是精!好处都给她收了,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禄州军如今的位置十分诡异,可以说正好堵住了邺都军,又切断了钱氏暗中转移的退路,劫走了禄州军的粮草,可以说,钱氏现在成了真正的困兽。
狭路相逢,钱氏要么击溃邺都军,重新盘踞,整合冀州,要么就是被邺都军击溃,从此一蹶不振,被邺都军剿灭。
从整体战局来说,钱氏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禄州军不可谓不是立下大功。
但对于正在正面痛击钱氏的邺都军来说,原本按部就班、从容应对的敌人忽然发了狂,压力与凶险可以说是成倍增长,稍有不慎,极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来自友军的被刺,简直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也难怪先锋率先痛骂,营帐中没有任何人制止。
看这营帐中大小将官谋士的神情,真是恨不得跟着先锋一起骂禄州军个狗血淋头。
邺都军上上下下,心里激荡着的都是同一个念头——谁要你多管闲事了!好好押运你的粮草不行吗?
也难怪将官谋士们愤愤了,就连楚凤临自己,也难以确定陆棠梨这到底是无意为之,还是故意阴了她一把、想借钱氏之手,将她除去。
可能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