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六年前一场巨变,整个大梁格局为之一变,宗室不再高高在上,同一切在灾变里挣扎的生民一样,颠沛流离。连天子也成了权臣的道具,更遑论原主。
先帝还在世时,为了挽救梁宗室的权威,于去岁秋,将原主出降越家,嫁予出身寒素但在乱局中趁势而起的征西将军越镀。
先帝打算拉拢越家,借越家的兵马压制大将军孙缪,而越镀也意图借这桩婚姻给自家那不太拿得出手的门楣镀镀金,在逐鹿中多点筹码。
双方一拍即合、各怀鬼胎,交易品就是原主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贵女。
至于为什么原主嫁到越家半年,生出来的女儿却已经六岁了……
因为原主精通玩乐,常在河边走,一不小心就湿了鞋,正赶上神都惊变,宗室东迁邺都,原主在途中生下了这个女儿,没人有功夫对她发难。
去年,先帝与越镀一拍即合,原主知道自身的意愿无关紧要,便顺势请先帝将茵娘的名字加进宗室族谱,自己嫁进了越家。
“她们说,越将军死了。”茵娘瞪大眼睛,要哭不哭地望着楚凤临,紧紧地攥着一截衣袖,向她求证。
楚凤临安抚地拍拍茵娘,却没谎言欺瞒,只是微微颔首,“是。”
身侧婢女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来。
但茵娘好似并不需要谁来编织善意的谎言,她攥紧楚凤临的衣袖,努力踮起脚尖,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楚凤临,磕磕绊绊,却语气坚决,“我来保护阿娘。”
楚凤临微微一怔。
茵娘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越将军死了,我来保护阿娘。”
五六岁孩童的言语,竟然掷地有声。
原主嫁给越镀的时候,茵娘感到很不安,原主就告诉茵娘,她嫁给越将军是因为后者会保护她。
现在茵娘说,她会保护阿娘。
楚凤临感到这个任务有趣了起来。
在漫长的生命里,楚凤临很少接到与幼崽有关的任务。她收过徒,带过晚辈子侄,但那都是为了凤傲天的装逼事业添砖加瓦,她本人从未为此上心过。
但……既然她现在来了女主事业部,任务的重心变成了栽培别人,那么栽培一个还是两个,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既然茵娘想保护我,那么待会在越小将军面前不要说话好不好?”楚凤临抚了抚茵娘的头,声音低沉柔和,“如果有很多人看着你,你可以不说话,如果他们非要你说,你就说不知道,然后哭,好吗?”
茵娘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带着不安与迷惑,一瞬也不眨地望着楚凤临。
楚凤临微笑,“我保证,事情很快就会过去了。”
六年前仓促迁都,天子至今没有建立新宫阙,行在落在原先邺都某大户府中,与大将军府仅隔一面低矮的墙,随便什么人搬个梯子就能翻过去,可谓毫无隐私可言。
跟随天子迁都的世家们也算有样学样,将府邸建在天子行在周边,出入皆将相,往来无白丁,邺都人称之为乌衣巷。
听上去很高大上,实际上挤得要命,不要说什么十步楼台、廊腰缦回了,就算是天子本人也只能凑合住。
越镀和诸世家乃至于大将军孙缪都不是一类人,他没有高贵的出身,所倚仗的不过是手中的兵马,故而不和这些人挤在乌衣巷里,而是在郊外驻营,占了邺都附近大户献上的宅院,一出门就能入营,上马就能领军出击。
比起乌衣巷的拥挤,这座宅院可谓宽敞极了。
楚凤临拉着茵娘从后院走到前院,十几个久经战场的成年将校闹哄哄围在一起,发出轰鸣般的争吵,让茵娘下意识地拉紧了楚凤临的手。
两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争吵的将校们有些没发现,有些即使发现了她们,也只是瞥了一眼,顾自争吵。
原主出身高贵,沉迷享乐,是一条不折不扣的咸鱼纨绔,生平毫无上进心,她的出身也让她没什么可以上进的余地。
放在十年前,眼前这十几个将校根本连进她家门槛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却没一个把她当一回事。
当然,一个破落王朝的咸鱼纨绔翁主,即使她是这些人主公的遗孀,也才半年时间,无一儿半女,得到这样的待遇很正常。
唯有站在最中心的青年,偶然一回头,瞥见楚凤临,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越过挡在他面前的将校,落在楚凤临身上,神情冷淡,但语气却还算守礼尊重,“翁主可是有事?”
可是有事?她刚死了便宜老公,这算不算有事?
越乔,越镀的义子,从小被越镀带在身边,跟着越镀出生入死,在越军中很有威望。
如今越镀已死,越乔继承他留下的兵马,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楚凤临扫了这个名义上是她继子,实际上则与她和越镀毫无血缘关系的青年一眼,神情比他更冷淡,牵着茵娘,身姿笔挺,朝他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