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涌入诺德诺尔的人越来越多,新建立的楼房都有着密集的居住空间,压缩着所有试图落脚的外乡人。
车辆慢悠悠地拐过这些街区,最后停留在闹市中,也许是因为周围的住宅区大多属于中产阶级,这一片市集就比较干净。
没有堆积成山的垃圾,也没有腥水横流的食铺,狭窄的角落里多是乞丐与流浪汉,几乎没有流莺……
但也仅止于此。
撒迦利亚离开车辆,在目的地前驻足,这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剧院,典雅的外貌被隐藏在树木绿荫中,几年不见,这里还是老样子,远远望去甚至不像是歌剧院。
他缓步走到了这座剧院的台阶上,出入这里的人穿着还算体面,不时有人失礼地注视着撒迦利亚,低声赞叹起这位教士的年轻俊美。
撒迦利亚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注视,他快步走入岔道,昏暗的灯光没能照亮这一片区域,他没入了一片阴影中,在漫长的前进后,一位面生的女仆为他打开了大门。
曾经照顾殿下的老管家已经在三年前逝世了,而在此之后就没有人替代这个职位,虽然皇宫派遣了辅助经营剧院的专业人员,但他们只负责外围的工作,真正的涉密区域都被划分给了信鸽管理。
撒迦利亚看着身前带路的女仆,在黯淡的光线里,她行走的动作有些刻板,但仪态优美,大约是受过宫廷教育,也许是刚从皇宫中替换出来的秘密成员。
信鸽的成员名单保密程度很高,而且还有着乔装改扮的良好氛围,而不怎么接触这一方面的撒迦利亚几乎辨认不出他们。
隐约有钢琴的声音从后台传来,女仆的脚步稍缓,她轻声道:“这一场戏已经开始了,剧院这一次采取了全新的排演方式,吸引来了不少人。”
撒迦利亚怔愣片刻:“殿下?”
女仆转身,对他笑了笑:“你认出来了。”
隐秘的大门被接连推开,撒迦利亚跟随着傀儡前进,在绕过错综狭窄的走廊后,终于抵达了最内层的书房。
这里的布局同它四年前的几乎完全一样,只是曾经摆放着乐器的地方被书籍替代,只留下了小提琴与长笛。
带路的傀儡重新变回了非人的模样,这具傀儡在八年前曾被彻底毁灭,缪宣花费了许多才将它重新修缮,他细心地还原了每一个细节,所有零件都来自同样的材质,只除了那双眼睛——珍贵的海珠可与而不可求,类似的替代品都缺乏了那股凶煞的气息。
最后缪宣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用王室仓库中储存的珍贵水晶替代。
然而这重构的傀儡从此不再拥有灵活的动作行为,它成了一只真正的木偶,只能在缪宣的控制下呆板地运行,仿佛那曾经存在的懵懂灵魂已经彻底死亡了。
此次也不例外,在主人的控制下,傀儡一板一眼地拉开了厚重的帘幕,露出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大飘窗,早春的阴郁天光立即尽数倾泻入室内,给所有的家具打上了一层冰冷的光晕。
在这片光晕下,一位靠着椅背的男人逐渐睁开眼眸,像是大梦初醒。
他披着深色的大衣,内里则是简单的衬衫,身材有些瘦削,流畅的肌理下隐约可见骨骼的弧度,在他苍白到了病态程度的肌肤上,一道陈旧的伤痕就显得有些刺目了。
这是一道浅棕色的单薄痕迹,它横亘在男人的脖颈上——在八年前,为了放出淤留在体内的毒血,脖颈的主人曾一次次地在这里割开同一个位置,虽然最后放血成功了,但他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撒迦利亚的视线接触到这条隐秘的纹路,便像是被火灼伤一般,他别开视线,低声道:“殿下,我回来了。”
顿了顿,撒迦利亚又掩饰般地补充道:“锡兰郡的一切都好,当地的圣堂已经和执政官、乡绅形成了相互监督的结构,而只要加快人员流动,不良竞争就不会出现。”
缪宣揉了揉额头,坐直身,顺便合上了手中的书:“我看到了,信件里汇报得很清楚,辛苦你了,撒迦。”
“这没什么,都是我该做的。”撒迦利亚笑了笑,在空置的座椅上坐下——按照殿下的习惯,他的书房中只需要准备单独的座位就够了,信鸽是不会长期停在这里的,女王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支持她长时间离开皇宫,按理说这个座椅完全没有必要设置……
除非还有一个人,他能频繁地出入这间私密的书房,而且每次都长时间停留。
撒迦利亚:……
只有一个可能性了——又、是、你,伊恩-帕西瓦尔。
这四年来,撒迦利亚一直驻守在锡兰郡,要说最让他的不安的事情总共有两件,其一就是帕西瓦尔。
这家伙一把年纪了还是不愿意结婚,只是到处传扬绯闻,做出一副浪荡子的模样,但偏偏他的身边一个情人都没有,所谓的香艳故事都是空穴来风,这家伙一脸庄严肃穆,说什么工作繁忙不得不奔波碌碌……然而却还能腾出时间消磨在殿下这里。
不论警告多少次,都无法规劝是么?
这个顽冥不灵、玷污信仰的家伙!
帕西瓦尔的事情也就罢了,毕竟不论他心里怎么想,在殿下面前必然是规规矩矩的,而更令撒迦利亚担忧的则是殿下本身。
极少有人知道在八年前的圣灵节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了漫天飘落的玫瑰花瓣,他们不知晓白色狮鹫的死亡,普通的民众们尽情享受了那个美好的夜晚,直到一个月后,鸢尾发难,王室这才宣布了迟到的噩耗,再接下来……
那一晚的惨案重演彻底摧毁了皇室温馨的小家庭,偏偏鸢尾又乘机侵犯,女王陛下和殿下只能从悲痛中强打精神,亲手埋葬了小公主,配合着议会,与鸢尾开始了长达四年的拉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