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目光中却又一次闪烁起一种贪婪的、阴沉的光,他又侧身望了望旁边,那黑暗之中的角落。他定定地望了片刻,想伸手却又畏怯,最后还是遗憾地放弃了。
他说:“我望见了那个女人,在一片血泊之中。我还十分好奇她的丈夫会在那儿……唉,不瞒你们说,有那么一瞬间,我被那种——美丽,所震撼。那时候我还年轻呢!
“她就躺在那儿,她的孩子也血淋淋的。我怀疑她活不过那个小时,如果我没有出现的话。可惜的是我出现了,并且还好心地将她送去了医院。那乱哄哄的一天。
“……那么,她的丈夫去哪儿了呢?
“我得说,这是我很久很久之后,才终于知道的一点。她的丈夫,去战斗了,去为他的那些昔日同伴——他的走私伙伴,以‘菲茨罗伊·阿克赖特’的名义,战斗。
“不幸的是,他死了。从未在无烬之地失手的他,在安逸的拉米法城,却失手了。哦,悲剧,我十分欣赏的悲剧。
“那女人在那一天失去了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为什么也包括她的孩子?
“因为,很不幸的是——对我来说很幸运——当她从昏迷中醒过来,着急地询问她的丈夫和孩子的情况之后,她又找到了我,以那种十分抱歉的、十分难过的语气说,她得离开医院。
“我问她怎么了。我那个时候十分耐心。她说她得回去找一样东西,确保一样东西的安全。我就问她,那是什么东西,或许我可以帮忙。你们看,那只是绅士风度,我只是想帮她。
“然后她,大概是犹豫了那么一会儿,又觉得我应该是可信的,毕竟我将她送到了医院,挽救了她和她的孩子的生命。
“于是她最终说——我永远无法忘记她的这句话,午夜梦回间,流离失所间,永远永远记得——她说,‘一个泥碗,先生。谢谢您。’
“啊哈!什么泥碗?老天呀,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甚至觉得十分滑稽。
“一个女人,一个刚生产的女人,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女人,她那个时候不想着抱抱她可怜的孩子,也不想着为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后半生提心吊胆,却只想着一个什么——泥碗!
“我帮了她这个忙,我帮她去找到了那个泥碗。完好无损,藏在她的床头暗柜里。然后我——我,打量着那个泥碗,十分顺手地,用它接了点水喝。
“……那可是八月呀!先生们,拉米法城最热的天气。那女人的住所是兰斯洛特剧院的阴暗角落,又闷又热,像是个蒸锅,真不明白那女人是怎么活那么久的。
“我觉得那一刻我被什么东西改变了,又或者我在那之前和那之后,都被改变了。我难以用往常的眼光去审视我的过去,也难以用往常的眼光去思考我的未来。
“在又去找那个女人之前,我找到了——你们。也未必是现在的你们,但是,的确是‘你们’。‘你们’告诉我这个女人的身份,欣喜若狂,认为现在就可以立刻杀死她。
“我并不同意……是的,我不同意。哦,不可理喻。
“所以我拒绝了杀死她的提议,但是她很聪明,比任何人都聪明。她决定加入……‘你们’。当我拿着那个泥碗回到她的身边,面色沉沉的时刻,她一定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会是什么。
“她大概会责怪自己的懒惰与轻信。但是她没有别的选择了。她知道自己不能死,一定不能。所以她选择了加入‘你们’。
“……我问她,那么,孩子呢?
“那个时候她的表情相当复杂。她或许想到了那个被养父随便取名为‘阿克赖特’的孩子,也想到了自己的丈夫曾经的那个假名,于是她说——切斯特,切斯特·菲茨罗伊。
“这就是那个孩子的名字的来源。一个无辜的、从来也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他真是愚蠢得要命,甚至要去做什么……医生!
“……他当然不会知道,他的姓氏来自于他的父亲的假名,他的父亲与无烬之地有着不解之缘,他的母亲来自那遥远的北面国度……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又哪里都去过了。
“无烬之地与米德尔顿……与,福利瓯海。哈,他不为人知的,异父异母的兄弟。他知道他的兄弟成为了一名小丑吗?在他做着体面的医生工作的时候?
“……而她骗了我!她骗了我!她在那件事情上骗了我!
“是我阻止了她彼时的死亡,两次!我同意她活下去,我也同意她的孩子活下去……但是,她却骗了我,毫无动容地骗了我!”
男人猛地喘了一口气,露出了一种沉郁的、冷酷的、伤心但又做作的表情。他故意拖延了这样的表情,直到面前有人颤颤巍巍地问:“什么事情?”
但是他却又不回答了。
隔了片刻,他语气刻板而毫无商量余地,说:“就是那件事情。”他抬起了眼睛,“最重要的那件事情。”
其余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不禁说:“但是……怎么会是她?”
“怎么会是她?”男人低声冷笑了一声,“因为,约瑟芬·霍西尔,是我们之中最强大的那一个。她的灵魂如此强大,强大到,足以接收来自神明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