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如今,实学一派,几无地主,生计或为商、或为工、或为军、或殖民、或航海、或贸易,正可办成这天下第一仁政。”
“办成之后,再办学堂、再改科举,事半功倍。”
“如今这么办,我看啊,官家是压根不准备办这大仁政!”
学社内,胆色颇大、颇为激进的学生上来就是一通“目无君父、大逆不道”之言。
更是直言这大顺要完,示意如今的情况、矛盾、新学与旧学的争端、两边的阶级属性不同,正是最后完成均田改革的机会。
一旦错过这个机会,日后地主无非是从读论语变成读数学,可经济属性未变。地主黄老爷满口刀乐,难道就变为实业工厂主了?地主张老爷开口就是一通几何学,仍靠租子活着,这和开口就是之乎者也有甚区别?
他这一开口,学社内立刻有人反对道:“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均田也未必就是唯一办法、更未必是灵丹妙药。”
“兄先别急,不妨先想一个问题。”
“如今县城、州府,商业还算兴盛。”
“兴国公言,工商业,只是粮食分配的一种手段。”
“而如今县城、州府的工商业,分配的又是哪里的粮食?或者说,如今内地的工商业,到底靠的是什么?”
“其实,想想就该清楚。”
“如今内地的工商业,靠的正是租子的粮食。”
“地主收租,又吃不了这么多粮食,必要售卖。他这粮食售卖出去,以他售卖的这些粮食为基础,内地州府的工商业方能发展起来。内地州府的工商业,所分配的粮食,恰恰是因为地主收租的存在。”
“若真均田……”
“你不妨想想,原本要交五六成的租子,自己只能吃剩下的那点。不免要瓜菜度日。这流入城市工商业的粮食便多。”
“可若真均田了,他不用交租子了,便想着从地瓜变为窝窝、从窝窝变成馍馍。”
“均田之后,百姓必要先吃饱,然后才肯把粮食交易,剩余的粮食方能成为商品。”
“是以,我以为,若真均田,内地州府,工商业未必发展的起来。反倒是很可能,工商业崩溃,无有粮食,城市必乱!”
“现如今,内地州府,其实全靠租子养着。地主收租,他又吃不得那么多,如此才让大量的粮食流入市场,工商业方可兴盛、城市方可形成。而真要均田下,这原本依靠地主租子作为商品粮的城市,必要崩溃、缺粮。”
“是以说,我以为,此事仍要仔细思索。”
“天朝广阔纵横万里,非比欧罗巴小国。说什么重农主义、自由贸易,运输所限、物流所限,工商业终究还是要走州府中心、星罗棋布之路。”
“而要发展工商业,没有粮食,绝不可能。而均田之后,城内粮食必少……”
“既兴国公言,工商业方为未来,那么,我看,均田不会促进工商业发展,反倒会阻碍工商业发展,甚至竟使城市崩溃。”
既是杂学缪行同异,那么内部有不同意见,实在正常。
虽然说,他们嘴上说的,都是刘玉说过的东西,但正所谓刘玉说过的话多了,从最进步到最反动,从均田到支持兼并,似乎都能找到对应的话。
两边都是以工业作为未来去看待的,可到头来,竟然连均田有利还是有弊,都尚有争执。
可要说后者说的一点道理都没有?
那也不是。
内地一些交通不便的城市,确确实实,靠的是“租子”这种农产品的强制占有为基础而存在的。
也确实,均田之后,农民肯定会选择先吃饱,然后剩余的粮食才肯拿出去交易,作为城市的商品粮。
而旧体系下,大顺又不是没有城市。相反,大顺的城市还不少呢。这些城市,可以说,全是靠“租子”这种商品粮而存在的。
一旦把基础的东西改了,只怕立刻会陷入城市混乱的局面,工商业大为萧条亦未可知。
然而支持均田一派的人,却冷笑道:“这等话,几十年前,兴国公和颜李一派争执的时候,便解决了。”
“均田是手段,而非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