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她。
这两个同时出现在他面前,修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高挑明艳,一个瘦弱清冷,若硬要有个关联,只能是这两人的容貌生了个七分相,尤其是下半张脸,乍一看去,甚至会以为这两人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也不怪云涯子会有母女这样荒唐的揣测。
砚青想起了许久之前素光尘曾经说过的猜想,以及那个女人比想法更疯的行事作风,顿时一阵熟悉的头疼冒了上来,时隔千年,这种因为有几个麻烦的朋友而头疼的感觉不仅没有消退,甚至愈发强烈了。
明烛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两个身影,一个穿着能将整个脑袋盖得严严实实脸都看不见的兜帽斗篷,另一个一席深沉的玄衣,白发森冷无比,气质幽冷形同鬼魅。
戴兜帽那人在看到砚青的瞬间就飞扑过来,山鼎凛冽的风刮起她的兜帽,露出冷然素淡的一张脸,落到地上还没说话就已经憋不出哽咽声:“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
砚青用尾指挠了挠头顶,他记忆停滞了太久,对霜天晓最近的印象还停留在他用道印送她离开这里,于他而言甚至就发生在不久之前,故而对于这种过于热烈的欢迎有些水土不服,还没能形成从身到心的感同身受。
砚青咧嘴笑了下,和同样久别重逢的霜天晓交换了一个拥抱,重重的“嗯”了声,说道:“活着,活得好好的。”
感受到霜天晓身上半人半鬼的气息,砚青微妙地停顿了下,又道:“或许……比你还要好。”
霜天晓眼泪都到眼眶了,被他这破坏气氛的话一下堵了回去,当即变脸,抬手给了砚青脑袋一下:“就听不到你嘴里一句好话。”
砚青腹诽,心道这评价还是你霜大医师比较合适。
自明烛出现后,真仙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这个女人在千年前给他留下了堪称惊艳的印象,随即身死道消,世间再无踪迹。
他那时只是叹息,如此惊才绝艳之人,终究还是因固执而丢了命。
同时心头浮上一丝隐晦的忌惮,相同的手段,他不止在这一个低等的世界使用过,因为手法极其隐晦,其他世界甚至连异样都没有察觉到,就已经在整个世界的轰然倾塌之中走向末路,致死都只是哀嚎自己命太苦了。
只有这里,不仅有人发现了他的计谋,甚至其反击正中红心,他周密的计划,险些就毁于一旦,哪怕身死,也以雷霆手段将他所有派前来的仙使屠戮殆尽,其狠绝与冷厉似旷野之上的野火参天,瞬息燎原,烧得旁观者都肺腑灼热。
至今,明烛二字都是真灵界无数修士心头的阴影,一轮又一轮的修士披着大荒的人皮成为仙使,在这个低等的世界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芸芸众生,笑他们不过蝼蚁,却又在听到明烛这个名字时吓破了胆,堪称极端。
“又见面了。”真仙的声音从腹部逼出,逼仄成一道不似真人的奇诡声线,他目光幽深地看着明烛,移不开眼睛。
山河风雨渐收,横在这方天地间的瑰丽画卷悄然隐没,明烛缓步而下,漠然看向真仙道:“应该是初次见面。”
千年前那次交锋,她只听到了真仙的声音。
哪怕他披着人皮无数次在背后主导了同她的战役。
真仙喉间传来一丝低笑,微微摇头笑道:“你果真如传言那般重情,可惜了。”
可惜,大道无情,唯有永无休止的争斗,而争斗……不容有失。
有情之人身心有无数的漏洞和弱点,若非如此,这个女人在当年直接抛下这个低等的世界,兴许早已成为那九天之上诸神的一员。
明烛缓步靠近,她灵脉属火,修为提到极致时,行过每一步走绽开一朵墨色的火焰。
这终年积雪的裂天山巅终于在这群人接二连三的折腾之下积雪彻底消融,露出裸露丑陋的地表。
“你该知道,眼下不是你我交手之时。”真仙的腹语让他仿佛和众人隔了一堵无形的墙,他平庸的眉眼缓缓露出一点笑意,只有皮肉的牵动让他看上去多了几丝平淡的诡异。
明烛微微扬眉,露出了稍显惊讶的神情,缓声道:“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她只停顿片刻,或许只有半个呼吸的时间,堪称电光火石。
可也就在这一瞬间,真仙突然感受到了微妙的异样,他敏锐地察觉到,他面前向低处流淌的雪水和正常的空间有了一线比头发丝还要细微的错位。
真仙全凭本能一跃而起,几乎同时,地表的雪逆向上扬,掀起冲天雪瀑,正面向真仙袭去,而同时,真仙背后所有仿佛真实的景象都开始缓缓扭曲、变化,逐渐淡化成了纯粹的水墨之色,誓要将真仙锁进这幅画中。
真仙掐着任平生的脖子在天地间来回飞窜,试图寻找画与景,真实与虚幻的边界。
他早已到了心念一动便可自由来去无所阻碍的境界,可任平生没有,连续数次的瞬移承受的压力让她的身体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如她这般能忍痛的人,也不免面露痛苦之色。
真仙只管保住她的命,却不会在意她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跳超乎寻常的快,真仙脚步倏然慢了下来,继而猝然转头,看向无论他如何变换位置,始终都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未曾变化的明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