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空气中传来玄枵似笑非笑的叹息,他问濯尔清,【你有没有后悔过,教他“痛”、教他“饿”、教他“开心”,若你没有教他,他此时便不会痛。】
【那时候……那些大家族都传你死了,要去昆仑仙宫一探究竟呢。还有的找到了这座小城。】
【你又有没有后悔过,没有杀掉那些追来的人?】
未来的濯尔清视线追随在小宁祐身上,看对方坐在石凳上抹眼泪,没有回答他。
【你若不管不顾,一心在此,也没人能拿你怎么样。】
【你可以看着他长大,教导他,让他成为你门下最受宠的弟子,叫他不必吃任何苦,就这么……】
玄枵这是假话,即便濯尔清不走,天道也不会容忍他的叛逆。
“……我不能。”濯尔清,或者是仙首,沉默良久后道。
他不能这样做,他无法视天下百姓为粪土,他放不下。所以无论如何,他必然会离开此地,回到仙首的位置上。
“但我后悔。”濯尔清说,“我当年应当带他走。”
过去的濯尔清因变离开,不得不回到昆仑仙宫。
后来受到天道影响,逐渐忘记了与自己有一层因缘的小宁祐,只朦胧记得南下时路过许多小城。
那时候他与玄枵达成一致,以昆仑为据,遮掩玄枵踪迹。
按照盟誓,若他百年后,仍决定遵循古道,老老实实做他的仙首,那玄枵就会自毁消失,再不出现。
但就像宁祐那时候的醉话一样——
若濯尔清真的不想、真的无动于衷,又怎么会有玄枵呢。
【那还继续看吗?】玄枵问。
濯尔清说:“看。”
他错过许多,这一次无论如何,即使对方无从感知,他也可以陪在对方身边一次。
他陪着,看着小宁祐逐渐忘记了那个只来过几个月的、奇怪的哥哥,那个会给他煮一碗面,会特别厉害的剑术,会很多很多东西的哥哥。
小宁祐渐渐长大,懂了事,每日也在楼里帮忙端茶倒水,他机灵讨喜,又随秦娘长了张白生生的俊俏小脸,楼里姑娘谁不喜欢他?
于是又渐渐在姑娘们那认了些字、学了些杂七杂八的曲舞手艺,第一次偷学时被秦娘拧了耳朵——
“我生你养你,是叫你学这些的?我看你也别在楼里呆着了,我送你出去读书。男孩子家的,整日混在烟花之地,算什么?”
宁祐躲来躲去,躲她的打,讨好道:“哎、娘!娘!别打了!”
“你还喊!”秦娘一甩袖子,“你是我捡来的,喊我秦娘,懂不懂?不是我亲生的!”
宁祐赶忙喊:“秦娘、秦娘!”
他知道秦娘的苦心,若只是楼里收养的孩子,虽然受些非议,到底不真的影响什么。
但他总心疼对方,私下里不肯改口,秦娘却怕他喊顺口了,漏了陷。
秦娘心不硬,他一服软,便收了手。
宁祐笑嘻嘻过来给她捏肩:“那些怎么了,楼里姐姐懂的多着叻。去什么别的地读书,我看就姐姐们教的字啊诗啊也不错。”
“别吊儿郎当。”秦娘翻他一个白眼,叹气道,“你以为认字就可以?送你去别人门下读书,为的是个正经身份,你以为光认字就可以考学啊?”
“那就不考学啊!”十一二岁的中号宁祐理直气壮,“我就一辈子留在流春楼不出去了,总得需要端盘子的吧……哎哟!”
秦娘狠狠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孩子话。”
所幸小孩子的心思一天一个样,过不了多久,他又有新的想法了,央着秦娘说要学武。
说什么学好了去仙门,学差了也能参军不是,被秦娘好一顿揍——个不省心的,修仙问道、当兵打仗是那么简单的?!死了活了都不知道!
宁祐笑嘻嘻应了,等到空闲时,不知从哪里自己打了把木剑,半玩半耍地练着玩。
他就这么在流春楼度过了十个春秋,从六岁到十六岁。
他抽条成了高挑的少年,身上有着薄薄的、平日里体力劳动而来的肌肉,他晒了太阳也不黑,还是白,在人群里鹤一样显眼,笑起来露出犬牙,还是一如既往讨喜。
这时候的他和一百年后濯尔清再见到的宁祐已经很像了,只是脾气迥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