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他知道那是“杀人”。
张叟说杀人是坏人才做的事,爹爹是好人,可连爹爹也杀人。
“难道爹是坏人……”
阿九茫然呢喃着,失焦的眼中溢着兴奋,手也颤抖。他思绪彻底乱掉,开始胡言乱语。
“不,爹爹不是坏人,爹是除了娘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所以杀人也不是恶行。
“他们都说我害死了张叟,可我不是故意的,爹爹杀人,他不是坏人,我也不是,我不坏……”
阿九得到了解脱,木然的小脸上漾起释怀的笑。
那样的笑出现在他没有表情的雪白小脸上,就如眉心点着朱砂的鬼童子,漂亮、诡异、毫无生气,他兴奋地陈述着自己的结论:“我不是坏人,也不是怪物,我不是……”
他太年幼,经不住太剧烈的情绪折磨,洛云姝不顾姬君凌是否还想问别的,迅速取出解药给他服下。
服过解药,阿九恢复了平静,呆坐着良久才回过神,不明白自己为何脑中一片空白,好像睡了个长觉,还梦到了陈大和爹……
他惶恐地看向阿娘。
洛云姝虽在笑着,下巴却悬着一颗水珠,是眼泪。
阿娘哭了。
他不解地看着洛云姝,伸手去触碰她的眼泪,很烫。
阿九有了猜测,他笃定道:“阿娘,你方才瞒着外面那侍婢,偷偷给我用了药是么?”
这孩子敏锐,洛云姝担心他会将此事说出去,刚要叮嘱,阿九先道:“我不会告诉爹爹的。”
洛云姝放了心。
阿九迟疑着不走,最终问出了今日就想问、但怕阿娘难过没有问的问题:“我是不是活不到及冠?”
洛云姝愕然看着儿子,不知不觉,面上又湿了一片。
阿九伸出袖摆像个小大人替阿娘拭泪,又有些茫然:“阿娘,你会放弃我,再生个康健的妹妹么?”
洛云姝摇摇头,她深吸一口气,笃定道:“别多想,阿娘早就有办法,也不会放弃你。”
阿九离开了房中。
姬忽派来的侍婢喜雨再次入内候着,洛云姝懒洋洋半趴着:“孩子大了逗起来真没意思,我倦了,你今日也累了,歇息吧。”
说完旁若无人地走到内室,褪了外衫,掀开床幔上榻。
喜雨不敢监视得过于明显,在屋内扫视一番,确认无后才退下。
拔步床内陷入昏暗,只有外间留着的烛透进微弱的光。
纱帐在微光中朦胧如雾。
洛云姝蹙眉看着榻边的人,反问:“长公子究竟只是想确认,还是早已知道真相,要告诉我。”
他既能查到陈大,来之前应当对此事也有了几分数。
所以他来此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姬君凌反问:“重要么?”
洛云姝缄默,的确也不重要。
前后来龙去脉她已理清,姬忽深知以老太爷的偏心,即便是大房的人下毒,也依旧可能怀疑二房,故而他选择在老太爷汤药里下毒。
只因阖府上下都知道长公子孝顺,常给太爷试药。
他需要一出苦肉计来洗刷二房的嫌疑,他一早就选中了姬君凌,不料那日阿九忽然抢着要试药。
当时姬忽也在场。
阿九身上避毒的珠子对内服的毒药作用微乎其微。姬忽很清楚,他本有机会阻止阿九饮下那碗汤药,但为了他的计划,他放任一切发生。
那时阿九才五岁……
窗外山风呼哨而过,室内烧着地龙,洛云姝仍觉得冷,她终于体会到中原人常说的“物是人非”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