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住的老房子到城北殡仪馆,开车需要一个半小时。
一开始,杜慧还有些拘谨。过了一会儿,她逐渐变得松弛。趁红灯停下的档口,她盯着后视镜问:“为什么帮我?我们应该是不认识的。”
尽管昨天在医院遇见时,她就总觉得这双眼睛依稀在哪儿见到过。但陈飞的那群朋友她都有在学校里见过,没有一个长着这么漂亮的一双眼。何况,这个人应该比他们更年长,自带社会人气息。
开车的青年笑得眼睛弯弯的,“上车前我已经说过理由了。”
可那听上去像是个借口。
杜慧不习惯刨根问底。她抿抿嘴唇说道:“可我这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青年不置可否,耸耸肩,一言不发继续开车。
抵达殡仪馆,杜慧去办公区办理简单的手续,青年站在一段距离外,频频东张西望,间或还自言自语着什么。
“走吧。”看见她回来,青年说道。
杜慧注意到他的眉头紧锁,像在极力压抑忍受着不快。
既然这样难以忍受,为什么要主动提出帮忙呢?
真是个奇怪的人。她想。
按一般流程火化前会有个小型的告别仪式。举行仪式的小厅都是半敞开的,从外面就能一眼望进去,观察到里面的动向。
与相连的其他房间相比,他们所在的这间却安静得过分了。
隔壁那位逝者的亲人已经哽咽地念完逝者的生平,众人号啕大哭的声音几乎掀翻屋顶。杜慧与青年依然一动不动,一左一右,保持着先前的站姿。
杜慧的视线落在棺木里那张皱巴巴的脸上。大概是因为入殓师事先整理过遗容,老人的脸色显得红润,嘴唇也涂过唇膏,比她记忆中显得更年轻。
她就这样安静地睡着。再也不会在雨天敲打自己的关节,露出苦笑;也不会在狭小的厨房里来回打转;更不会在间歇丧失记忆时问她,“请问,您见过我的孙女吗?”
嗓子眼又有酸水冒出来,烧得有点疼。
“可以了。够了。”直到青年用力掰开她的手,杜慧才发现自己两边手背正冒出一串血珠。
一点也不疼,比不上先前那股灼烧感。
她看了青年一眼,走出小厅。把带来的衣服全部烧掉后,火化炉那边已经准备就绪。
周围有人在大哭或是抽噎,也有人长跪不起,瘫软着无法动弹。唯有他们好像跳脱了一切情绪,一个木然地望着那具躯壳,一个因为口罩的遮挡看不清表情。
工作人员:“家属们向老太太做最后的告别吧。”
杜慧本来想纠正他,在场的只有“家属”,没有“家属们”,想想又觉得没必要,因而沉默了。
至始至终她没有下跪磕头,没有哭,只是在口袋里把玩那枚留下来的胸针。
“嘻嘻嘻,来啊。说出你的愿望?”
那声音又来了。可是她……没有愿望。
没有……
没……
或许,她有。女孩望着那具开始移动的躯壳。
“有吗?有吗?果然是有的……啊!”
声音戛然而止,杜慧抬起头,发现自己的耳朵被青年用力捂住了。就像完全猜透她此时的想法,青年笑着说:“不,你没有。”
他温柔却强硬地从她手指间把胸针抠出来,一副没打算还给她的样子。
自那以后,那道奇怪的声音再没出现过。躯体经过高温焚烧成了一堆灰烬,只有坚硬的头盖骨还保有原来的形状,需要人为压扁压碎。
她拿着工具,僵在原地,喉咙里的酸楚压抑到了极限。
青年接过工具,“我来吧。如果特别想哭的话,就哭吧。这种时候哭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