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玉娆笑了一声,音色悠悠,说得却是毫不留情之语:“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谢大人自己斩草不除根,还留了谢家暗卫,所想所盼,不也正是让自己的儿子给自己一个最后的了结吗?”
言罢,她也不去看谢尽崖的神色,起身走过他的身边,华美裙尾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谢大人,好自为之。”
谢尽崖跪在原地,久久未动,他神色漠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铜雀三台之中,饶是偏殿,景色也极美,每一个错眼都是精巧至极的设计,但所有这些都不入谢尽崖的眼,他像是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兴趣,只剩下了这一具行将就木的身躯苟活于人间。
许久,他终于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抬手拍了拍膝上的尘土,负手而立,淡淡道:“司空遮,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与你这等见不得光的货色共事。”
从影子中走出来的人面白且阴沉,眉眼细长,挂着一副看起来皮笑肉不怕的笑面:“谢大人还当自己乃南姓世家之首的谢大家主,不愿与我这等蝇营狗苟之辈为伍?可便是我这等人,也没有谢大家主这么狠的心,此生也难以对自己的家人下手啊。”
“我还活着的事情,是你故意透露出去的吧?”谢尽崖仿佛听不懂他话里外的阴阳怪气,只平静道:“谢家暗卫有多少本事,我还是知道的。若只是暗卫,绝难察觉我的踪迹。”
“这还真不是。”司空遮却摇了摇头,道:“你我如今都为凝家效命,我这人虽不是什么好人,却唯独讲一个义字,又怎会特意出卖你。”
看到谢尽崖面上不辨喜怒的神色,司空遮慢悠悠道:“信也好,不信也罢,此事与我绝无关系。我只说一句,谢家暗卫没有这种本事,平妖监却未必没有。毕竟,那可是我的虚芥影魅都渗透不进去的地方。”
*
马车碌碌碾过官道,从雁门郡向神都的路上一转,折而南下,踏上了去往三清观的路。
元勘一边驱车,一边上下抛着掌心的一只机关木球,还要侧耳听着马车里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目露担忧之色:“满庭,师兄这伤,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好?”
满庭道:“师兄的伤素来好得极慢,饶是师嫂转走了大半,恐怕也还要再将养十天半个月。”
元勘长长地“哦——”了一声,突然又觉察到了哪里不太对劲:“等等,你叫她什么?师嫂?怎么就师嫂了?!”
满庭古井无波道:“婚契都结了,不喊师嫂喊什么?”
元勘一噎:“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也未免太快了点!”
说到这里,他又转头,偷偷摸摸向着车里扫去一眼,恰见到扬起的车帷里,凝辛夷正在抬手去探谢晏兮额头的温度,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而下一瞬,她那只手已经被谢晏兮扣住,握在了掌心。
元勘猛地转回头来,不敢再看,口中胡乱喃喃道:“师嫂就师嫂吧……说起来这木球是不是应该能打开?我这一路都玩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地方能开啊?莫不是程监使给错了?”
他这样说,心中却在想,这与师兄当初说的,可差得太多了。师兄当初说得潇洒简单,拿到能医治师父的渊池虚谷就全身而退,可如今这样,师兄真的还能如他自己所说那样一走了之吗?
而且……
他的目光小心翼翼扫过一侧的马背上背脊挺直,不再以黑巾覆面的谢玄衣。
师兄与此人的约定,还作数吗?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他瞧着,这位看师嫂的目光,好像可不怎么……清白。
元勘忧心忡忡,手上抛接机关木球的动作便慢了一拍,于是那只木球“啪”地一声砸在了马车上。
他“哎呀”了一声,探手去捡,到手的时候,却发现,那只木球被摔开了。
不像是那种普通的裂痕,更像是某一个关窍被触发,让整个机关木球自然地被打开了一道缝隙,稍微用力,竟然便能将那只机关木球掰成两半。
机关木球是中空的,里面装了东西。
是一枚宝蓝色的锦囊。
元勘愣了愣,想起了当初程祈年将这只机关木球塞给自己的样子,与满庭对视一眼,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机关木球里,果然是有东西的。
这锦囊,恐怕才是程祈年真正留下来的东西。
而这样东西,自然是留给谢晏兮的。
第155章程祈年,绝笔。
宝蓝色的锦囊被放在谢晏兮的膝盖上,他没着急打开,反而先将那只被拆开的机关木球举起来,在眼前仔细端详一番,然后手指在上面忙活片刻,将那只木球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扔还给了元勘。
元勘有些讷讷地接了过去,这机关木球他已经把玩了一路,原本稍显的粗糙的表面都被磨平,如今重新回到手中,竟然也有了些亲切感。
马车继续向前,凝辛夷的目光落在那只锦囊上:“不拆开看看?”
“自然要看。”谢晏兮道:“只是我在想,程祈年究竟为何要问我那些问题。”
凝辛夷沉默片刻,道:“最后以身祭梦前,他向我承认了,白沙堤的杀阵是他布的,苍生九问,是他想要问你的。最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她有些颇为难以继续开口。
“我曾对你说过,我杀过很多人。”谢晏兮却像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程祈年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他也曾问过我许多个似是而非的问题。所以,我猜,他身上那张人面的主人岳十安,是我杀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