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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60(第11页)

他的语气很轻,捏着那只锦囊的手指却微微用力,指节发白。

凝辛夷伸出手,落在他的手上,终于还是道:“是。”

“十全十美,福寿安康,最终却毁于我手。”谢晏兮的语气依然平静:“他便是想要杀我,也是情理之中。”

“不。”凝辛夷却道:“小程监使绝非这样的人。若是他要杀你,又何苦问你那么多与苍生有关的问题,又何苦与我们相伴一路。更何况,这一路妖祟横行,屡屡惊险万分,若是他真的有杀心,在其中哪怕动稍微一点手脚,你我就算不死,也会落得一个重伤的下场。依我看,与其说想要杀你,他或许更想要知道,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谢晏兮低声重复,又沉默片刻,终是将那捏起来厚厚的锦囊打开,取出了里面对折再对折的三四张纸。

不是多么好的纸,更像是随手取得,却被认真对待。落于纸上的,是一封程祈年不知何时写的绝笔信,字迹工整,可见执笔之人在书写之时,心智平和坚定,像是在极坦然地迎接自己或许将要拥抱的结局。

「公子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死因我暂且不能预料,但我希望,我是为了这世间而死,不必留下什么痕迹,也无需有人记得我,只愿我能死得其所。

公子也不必为我料理后事,不必送我返乡,我家中母亲早已安置妥当,便让她以为我在平妖监中事务繁忙,无暇返乡,在为这苍生奔波,四处平妖戡乱,便如她自小对我的教诲。

我这人向来啰里啰嗦,还望公子见谅。写这封信,是有几件事想要告诉公子。

第一件事是致歉,白沙堤时,我以纸笔落偃阵,将公子困于苍生九问,本无恶意,只是想要听一个回答,没想到反而伤到了公子,实非我本意,还望公子不要介怀。

苍生九问,我已不必再问,这一路行来,见微知著,我的心中已有答案。

岳十安之事,公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公子而死,我心确有不甘,但人生在世,人各有命,各司其职,各为其主,此事不怪公子。

只是十安死前,曾将一份调查书托付于我,此物与两仪菩提大阵有关,兹事体大。我一度为此物惴惴不安,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不知该如何是好。幸而得见公子与少夫人,这一路来所见所闻,又皆与这其中所言之事不谋而合。

我想此物交由你们,应是再适合不过。

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想着如若是公子来将这天捅破,也算是慰藉十安的在天之灵,我也可死而瞑目。

另外一件事,则是我返回神都平妖监查阅宗卷时的发现。我在平妖监中司主薄一职,可调看所有宗卷档案。从白沙堤之事一路追溯,个中细节按下不表,我怀疑,扶风谢氏家主谢尽崖乃是假死,他现下或许正在京都,而他所行之事,又与十安交由我的调查文书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如今,我已无力继续探查,种种件件,都交予托付公子。撑此残躯写下这封信,我心中虽对这人世间依有留恋不舍,却没有遗憾。

祈年这一生,不懂变通,书读得有些傻,人心终究不似机关术的木头,是非曲折一目了然,也得罪过许多人,没有交到很多朋友。但祈年所做所行,问天问地,问心问鬼神,皆是无愧。

这信写到这里,要说的,也已经说完了。

但既然已经写了这么多,不如让我再啰嗦两句。

我读了许多圣贤书,也曾好高骛远,觉得自己将会鹏程展翅,本应笃信这世间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惜一路跌跌撞撞,才知如此世间,我命不由我,天也不由我。

但我……但我还是想试试。

就如此刻,如果我的命,就是用来让你回首多看苍生一眼,便也算是……我命由我。

程祈年,绝笔。」

信的最后,墨渍晕了一笔,似是书写之人落笔之时,落了一滴泪。

仅此一滴,恰落在那个命字上,显得那个字格外模糊,也格外地突兀。

凝辛夷的目光长久地落在“我命由我”这四个字上,眼前自然而然又浮现了程祈年慨然赴死的模样,她心底震动,蓦地侧过头去。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那是她彼时还未出眼眶,便已经被酷热的火蒸腾殆尽的泪水。

为程祈年舍生为苍生一梦,为这信中真挚饱满的一字一句,也为他所说的这两件事。

她既惊愕于谢尽崖或许没死的事情,心中猜测纷呈,一面却又不解,那与两仪菩提大阵有关的调查文书上,又会是什么内容,为何一定要心怀苍生,他才愿意将此物交由谢晏兮。

一定要以苍生为重,才能托付的东西,实在重若千钧。

“谢伯父……”她轻声道。

谢晏兮却竖起了一根手指,止住了她的话:“先不要告诉阿满。”

凝辛夷抿了抿唇。

“程祈年能查到的事情,谢家暗卫也能,只是早晚的问题。”谢晏兮道:“与其让我来告诉他,不如让他自己知道。”

听到这里,凝辛夷只觉得莫名有些古怪:“你们兄弟平时……也这么生分吗?”

“一码归一码。”谢晏兮眼底晦涩不明:“倘若他真的还活着,需要给阿满交代的人,也是他,而不是我。”

他边说,手下已经将那几张信纸重新折叠了起来,再从锦囊里掏了掏,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并无程祈年所言的调查证据。

顿了顿,谢晏兮从靴底取了一根针,将那锦囊的针脚轻轻挑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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