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微缘从禁室里缓步走了出来,他的神色看不出变化,只是呼吸缓慢了许多。
“舅舅!”墨无俦忙走上去,“你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柳微缘摇了摇头,对他笑了下,“去看看蔺渊吧,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虽然治好了他,但恐怕不能完全回到以前。你进去吧,我恐怕得回白骨山修养调理。”
墨无俦有些不放心,跟着他走了几步:“舅舅,我送你回去吧。”
柳微缘清冷的眉眼难得柔和几分:“放心,我还不至于回不了家。”
墨无俦的心脏倏地被这句话刺中,疼了一下。准确来说,是被“家”这个字刺中。
是了,柳微缘有自己的家,哪怕他们是亲舅甥,可他天生偏爱独来独往,并不追求阖家团圆,否则以前也不会离家多年不归。
亲情是人记忆里的旧客。短暂的温情后,是长久的余痛。
“好。”墨无俦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舅舅,路上小心。”
柳微缘不愿在此处久留,或许他更愿意跟自己养的奇花药草作伴。
墨无俦跟在柳微缘身后,送了他一段路。他站在快要走出沧灵都的路口,望着那道青衣朝山下走去。
他步履轻盈稳重,一步步消失在墨无俦视线中。
思无眠从膳房拿了两个香软的馒头,用布包着。他回到禁室,看见墨无俦仍站在门口,只是禁室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柳公子人呢?”思无眠走过来问。
墨无俦脸上带了几分迷茫,他抬头看着思无眠,半晌,才道:“舅舅他已经走了。”
“走了?”思无眠有些惊讶,“怎么走得这么急?那墨三公子如何了?”
墨无俦看着一脸担忧的思无眠,对上他澄澈干净的双眼,没来由得流露出一抹脆弱:“我不敢看。”
“怕什么。”思无眠塞了一个馒头在他手中,“我陪你去,说不定墨三公子正好也饿了,你们兄弟俩一人一个。”
他推着墨无俦进了禁室,瞧见了安静坐在地上的人。
铁链落了一地,墨蔺渊的身上已经彻底没了束缚。变化最大的,莫过于他那双原本有着极长指甲、弯曲的手,现在已经变得跟寻常人一样了。
“阿曜?”墨无俦音量极低,似乎怕吓到他。
听见声音的墨蔺渊茫然地回过头,之前那双白瞳也已变得黑白分明,只是过于清澈,给人一种他如今是个孩童的错觉。
墨蔺渊瘦得几乎不成人形,动一下就让看的人心惊胆战,担心他会不会散架。
墨无俦眼眶有些热,他观察着面前的胞弟,小心翼翼把手里的馒头递了出去:“饿不饿?”
“啊?”面前的人发出第一声语音,他歪了下头,目光落在墨无俦手里的馒头上。
墨蔺渊凑近,用鼻子好奇地闻了闻墨无俦手中的东西,喉咙忍不住上下滑动一下,张嘴咬了一口。
思无眠与墨无俦见状面面相觑,一时心里复杂无比。
墨蔺渊就着墨无俦的手吃完了整个馒头,然后目光转移,落在了思无眠的手上。
“啊?”他发出了第二声语音。
思无眠一瞬间心领神会,懂得了对方的意思。他把馒头轻轻放到墨蔺渊的手上,见墨蔺渊捧着馒头露出一个傻笑。
“墨三公子,似乎,还有些神智不清?”思无眠纠结着用词道。
墨无俦摇了摇头:“不是。舅舅说,蔺渊虽然被治好了,但是很难回到以前一样。他金丹被毁,灵识也惨遭折磨,所以心智受损,大概是恢复不了了。”
思无眠听完这话,沉默了半晌,开口道:“平安就好。”
“嗯。”墨无俦目光温柔地望着埋头只顾着吃的墨蔺渊,重复了一句,“平安就好。”
柳微缘离了沧灵都,出了朔城,朝白骨山走去。或许是因为昨夜下了场秋雨,今日格外冷。他走得极慢,边走边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疲惫。
柳微缘抬手,掌心轻轻靠近腹部。原本藏有金丹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他笑了笑,毫不后悔地继续往前。
秋风吹动他的头发,无情地将他的伪装拆穿。原本如墨的青丝,此时一半乌黑一半雪白。并且雪白的那部分,正慢慢将乌黑的那半吞噬,贪婪地想融为一体。
柳微缘心知他与墨家的缘分已尽,从此以后,大道三千里,只有青衣散人,不再有神医柳敬。
秋风不识上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