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笙收起了唇边的笑意,然后侧了侧头,状似无赖道:“闹也闹了,放夫书也送了,沐校书郎也另娶了,阿兄不会想让妹妹向沐家致歉吧?”
她这话隐隐带刺,姬琅被不软不硬扎了一下,连咳了好几声,玉白的脸上就染了胭脂色,摆手不叫担忧的随侍靠近,自己取出一方手帕掩了下唇,然后道:“你从来性急如火,我这个当兄长的说不得你。”
姬明笙皱了皱眉,让出水榭上布下的主位,又让如意青黛移屏风遮挡水面来风,倒一盏水,拭了拭杯壁,这才递给姬琅,浅笑道:“也不知是我性子急,还是阿兄性子急?”她顽笑道,“民间有好些女子与夫义绝归家,娘家不肯受之,只得在外头独自过活。阿兄,不会也不肯受吧?”
姬琅握着杯盏的手指几近透明一般,颇有些无奈道:“阿兄在阿犀心里难道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姬明笙道:“阿兄不是这般人,再说了,阿兄居东宫,受不受的,我又住不到你那去?”
姬琅像是被她逗笑,又连咳了几声,他贴身太监缪中侍实在不能再忍,跪下轻抚着姬琅的背有,有些发急道:“公主,殿下抱恙,您就别与殿下说笑了。”
姬明笙眼都没抬一下,拿起桌上小银筛细细筛着碾好的茶粉。
如意似笑非笑:“中侍说什么呢,是不喜殿下与公主亲密吗?”
缪中侍呵呵笑:“如意丫头小时就伶牙俐齿的,大后更不得了喽。”
如意笑道:“你我勉强都算食君禄,婢女总不能连个分毫都比不得中侍吧?”
缪中侍越发笑不可抑:“还说,还说,这舌头不更尖了?”
姬琅摇摇头,大有无奈之状,道:“我本就嫌水榭边的水车吵,你二人更吵。”
“去把那水车停了。”姬明笙吩咐,又笑,“非但这水车吵,三面檐上落下的雨帘也是吵得不行。”池边踩水的内侍得了吩咐,果然停了水车,水榭屋檐上被水车送上去的水一断,垂下的雨帘珠断不成线,只剩点残水,隔好久落下一滴,在水面砸出一几圈细细的涟漪。
姬琅笑起来:“怎么?这是在生阿兄的气?”
姬明笙却问道:“阿兄能饮茶吗?说起来,我的茶事还是阿兄教的呢。”
姬琅迟疑了一下,道:“吃多了药,唇舌蠢钝,哪里还品得出茶来?我那里医师、奉御、江湖郎中轮着番,我饮茶一杯,这个道无妨,那个道有碍,还是罢了吧,免得他们争论不休。”
“难为阿兄了。”姬明笙心里叹息,面上却是装着寻常。她的太子兄长没出事前,文武全才、风雅无双,如今长年与药相伴,脾性也略有所改,你面露哀凄,他只道你可怜同情他,反倒不悦。
姬琅却又开始道:“过刚易折,过犹不及,你不喜沐安辰,好生和离便是,闹得沸沸扬扬,沐府难堪,皇家面上又有什么光彩处?”
姬明笙见好他又提及这事,有些厌烦起来,耐下性来:“依阿兄之见妹妹当如何?”
姬琅漫声道:“你皇家公主,当有气度,与他们计较什么。事已至此,倒也不必多说,只你与沐府闹得过于难看,于你名声无益。你嫂嫂过几日宴请,你若是宴中遇着侯夫人,众目睽睽之下莫与她难堪便是。”
姬明笙吃惊,连看了姬琅好几眼,笑着道:“阿兄这是在为难我呢。”
姬琅更加无奈了:“休夫莫非是好名声不成?”
“阿兄是不是不清楚里头的龌龊?”姬明笙用茶筅打着打着茶沫,轻声问道。
姬琅轻笑道:“驸马……”
“阿兄,可没什么驸马了。”姬明笙似真似假地道,“妹妹听个半天,怎么听着阿兄好似偏心沐安辰。”
“胡说,他与我什么干系,我偏他干什么。”姬琅摇摇头,“阿兄之意,沐安辰有错,和离便是,不必休夫,古来亦无此举。”
“古来无,亦不妨碍今时有。”姬明笙打断姬琅的话,“阿兄身为太子,将承天下社稷,忧的该是天下民生,问的该是农桑水利。妹妹这点事,不足挂齿,哪值得阿兄费半点的心思。”
姬琅苦笑道:“青史留迹,我怕妹妹留有污名。”
姬明笙道:“身死骨化泥,我活着尚不怕他们指着我鼻尖骂,难道还怕百年后他们戳我脊梁骨?随他们去。”
姬琅道:“人活一世,岂负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