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连道:“郭大人请起,随我一同下去吧。”他解开自己的披风,随手扔到身后,霍衡见状忙接到手里。他现在扮作老跟班,俞连也是真不客气。
前面俞连和郭知春一直说着话,他在后面左右观察周围。他不禁心里感叹,这地方可不好办事啊,要抓的人随便钻个洞都够他找一年的了。
俞连在前面给他拖时间,跟郭知春闲扯淡了好久,霍衡分心听着他俩的话,发现这郭县令倒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他大大咳嗽一声,意思是到时间了。
俞连转头呵斥道:“你一路上呼呼喘喘多少次?找个地方把你喉咙里那口痰吐了,留着等过年贴对联啊?赶紧滚,再让我看见你扒了你的皮。”
霍衡连忙跪下,哆嗦着声音道:“是大人,您饶了小的吧。”哐哐往地上砸两下头。
那郭知县真是个好心肠的人,他见状不忍劝道:“俞大人,您大人大量何必跟他置气,瞧着也是个可怜人。”
俞连冷哼一声:“哼,看在郭知县面子上,你现在赶紧给我滚!老大年纪了还这么恶心人。”俞大人转身就走,郭知春也只好跟上,还不忘回头给个眼色让他快走。
霍衡一瘸一拐地走了,尽演了半天窝囊废。他根据俞连之前给他讲过的地图走,摸索到了矿洞下边的一条隐秘小道处,他看周围人很少,便挑了个机会直接溜进去了,这条路可以直接进到内部最大的一处采矿面。
他顺着漆黑的小道往里去,走了很长一段路后才见到光亮。这是一个无比神奇的地下世界。
井道和梯子、推车和小路、炸药和矿石。
霍衡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他们仍旧是麻木地干着自己的活,略微瞟他一眼后就转过头沉默地工作。他这时直起了腰,一张黑脸自带煞气,径直走到那监工面前亮出自己的身份牌——巡矿笔吏陈某某。监工见怪不怪,闲散地点了个头就算是拜见了,“哦,陈巡使啊,那边有凳子,你去坐着吧。”他无精打采的,向角落里一张椅子努努嘴。
霍衡从怀里抽出一本薄册子递给他,“你在这上面签个名。”那人接过,很熟练地翻开几页找到地方落笔——叶遇金。
这名字倒很合景啊。霍衡收起册子,到角落里坐下静观八方动静。
他为什么要来这处矿面其实是有根据的。据霍二公子推测,现在这处矿既然是燕云卿实际掌控的,那他肯定会在一些重要的点上安插自己的人,其他的则由兴云县和州里正常管制。毕竟幽州当官的也不止有他一个,他总会稍微顾及面上工作的,而这处则是矿山最大的工作面,那么监工一定是他的人。
不过,这个叶遇金看起来倒是个颇好相处的主。霍衡在这里坐了半日了,见他对矿工还算温和,总是摆着那副快要死的样子沉默坐在椅子上,矿工要请假他也无力地摆摆手同意。
霍衡觉得时间差不多到了,于是便提着凳子过去和他闲攀扯,叶遇金抬头看一眼,耷拉着眼皮道:“陈巡使,你有事儿要讲?”
霍衡笑笑,打开话头后和他从风花雪月聊到老婆孩子热炕头,从长安聊到西域,从庙堂争权夺利聊到江湖奇闻异事,从春天的榆钱饭聊到过冬窖藏的萝卜……可谓是穷尽毕生所知。就这样消磨了半日时光,叶遇金已然和他称兄道弟起来了。
“陈大哥,我真是对你一见如故啊!你说从前来这里巡查的怎么就不是你呢!要不咱俩大老爷们都不知道喝多少盅了!你说说,这多可惜啊!”叶遇金哀叹一声,似是大有遗憾的样子,“你不知道啊,我这心里苦啊!但没一个人能解!今天遇见
了你也算是我老叶的福分了!”
霍衡接道:“叶弟,你也别这样说,咱这人到中年的哪个不是这样受气啊!上有老下有小,不受气就得饿死,一家老小都得喝西北风去!我也是一样的,你啊,想不开,气性有点大了!”他故意在套话,这半日交流下来他敏锐地察觉到叶遇金这个人似乎很是矛盾,怀着很深的痛苦在活着,这不是物质上的贫苦,是精神上的凌虐。他想,叶遇金可能是和燕云卿有矛盾了,但不敢说出来。
叶遇金果然道:“陈大哥,你不知我过的日子,那是昧着良心拿钱啊!我都害怕我什么时候突然就被黑白无常勾走了,到地府也说不完我的罪啊!”他仰头看着洞顶,像是能看见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霍衡知道就是现在了,他倾身过去道:“那怎么着呢叶弟,要不咱哥俩喝一壶去?人都说借酒消愁,你这难处既然不愿意告诉我,那兄弟也就不问,知道你有苦衷!咱用一壶酒尽到心意!”
叶遇金很是感动,他狠狠点头道:“行,咱哥俩就去喝上一壶好好醉一回!唉,多少日子没沾过酒了呀!不过现在不行,这几天你也知道的,矿上赶进度交货,我得在这里好好看着,等过两天吧,到时候咱一醉方休!”
“过几天?叶弟你得给个准信啊!我家里那个脾气大的很,管得严着呢!”
“哈哈哈,那就七天后怎么样?正好我也得回家一趟看看老婆孩子了,整天在这下面呆着真不是人能干的事儿!”
“那行,一言为定!”
霍衡藏在面皮下的脸无声笑了,但眼睛却透出了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