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冲真是和池勤合得来,这两个人讲沉重故事的能力旗鼓相当!韦祎觉得口中正嚼着的排骨肉都咽不下去了。以周冲的俸禄,雇佣五个粗活婆子也养得起,韦祎本以为周冲的老娘有人照顾,才毫不犹豫地带他出远差。
钱嘛,韦祎从来没考虑过。
自打出师之后,不仅师父给了许多钱路上用,被莫名其妙带到了罗家,罗晏的父母也塞给他好些“零花钱”,等级和罗晏相同,几百两的银票出现在床头。
在徽州行走,几乎所有花费自动挂帐,给钱店家都不要。
再往后,韦家也殷实,账上可以随意支取,又有不少俸禄,吃穿都不用自己思考。
没钱的时候真有过小半天,是从刚从稞国出发开始逃亡的时候。
稍微思考一会儿,就发现自己腰上的玉佩好像值百两银子,又记起走之前四萬焦虑发作,在每一件衬衣领子里都缝了用油纸包好的银票。
但是这些都没用上,抬头,看到自己抓走的那位稞国皇子头上戴了金冠束发,“你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皇子啊,拿来拿来。”
征用了金冠金簪,一脚踩扁,揉成坨,拿去金铺兑了锭子,又拿着金锭子去银号换了一大把散银票,一路衣食无忧,甚至吃住还挺好,要是没人追杀就更好了。
周冲父亲的情况,一旦在军中受辱,当然人人欺压,克扣饷银、言语辱骂、遭人殴打都是有可能的。
军中如此,家属区的情况不会好。
档案里说,周冲父亲带领的队伍全军覆没,他自己却活着,死者家属必然要把帐算到活人家属的头上。周父能带着妻子儿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坚持十几年,堪称奇迹。
人人可欺、食不果腹的境遇里出生、长大的周冲心态是怎样的?韦祎连设想都设想不出来。
亏得韦祎还常常自得,自己从来不因为骄奢淫逸花费银两,很是节俭呢,掉一颗银豆子在茅坑里都要心疼老半天。
韦祎想说,我只是因为家境好,一身武艺、读书知礼、仕途轻松,都是因为父辈照顾周全。因为既没有缺过本领,又没有缺过金钱,所以才不怕使用本领,不贪财色,更不怕他人挑衅。
但是他与周冲不是能深谈的至交,这样讲给周冲,他只会更难过。
周冲好像不知道韦祎的家世,池勤和钱氿是知道的,钱氿知道了就相当于肖丰知道,韦祎不清楚周冲和郑予有多了解自己。
他俩还是不知道为好。
两位志向远大的小弟若是与我换一换背景设定,生出来就已经离实现梦想不远了,但是我却在这推三阻四地颓废。韦祎咂么着,这样的事态也算有趣。
只得随意安慰周冲道:“别着急,回去再劝劝你娘,总会有办法的。”
“可不是吗,池大哥说他派他二妹去照看我娘,让我不必忧心,也许等我出差回去,我娘就被劝通了!”
午饭后,韦祎摸出一张画像来,画像上是那位平郡王的容貌。
“有画像?您刚才为何不拿给看房子的老夫妻认?”
“那不就揭穿咱们这位王爷了?”韦祎无奈。
“对了,说起刚才那对老夫妇就来气,收了银子,立刻便出卖主人家!”周冲一拍桌子。
韦祎不这么想,若是老夫妇不说,自己就更抓瞎,“他们不说我也给钱了。”
随后,两人记下了画像中的样子,专挑人多的时候,在大街小巷寻人。
幸好东平郡并不大,两万来人的小郡城,算是找得过来,这若是二十多万人口的东海郡,就完蛋了。
下午没什么收获,第二天的早上,坐在茶棚里的韦祎瞅见人群中一袭气质不凡的背影,悄悄绕到正面看一眼,与画像上那人有七分相似。
画像时才十三岁,如今已经十七岁,正长身体的时候,面容自然会变化。
苔色广袖长衫,深色腰带挂着荷包,下面露出素袜,方口履,头上没有带巾帽,用与衣裳同色的布条束发,气色不错,眉横丹凤,唇红齿白。
此时,这人左手挽着一个大菜篮子,里头装着一条五花肉、一把水青菜、几块老姜、几个地瓜土豆,右手拎着好几串药草包,开开心心地走在街上。
招呼一把在不远处的周冲,二人暗中跟上,不多时,少年走到一间小巧精致的客栈门口,走了进去。
韦祎担心着之前出现的神秘黑影子,不想直接现身。
于是二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不见这人有什么动静,顺着门口看进去,这幢小楼是天井式的设计,内部有很粗的房梁。
示意周冲,指一指地,再指一指屋内的房梁,瞅准了店小二转身到后厨,大厅无人的一瞬,韦祎窜进门,旋即纵身跳上房梁蹲住,收好衣裳下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