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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第14页)

鎏金鸟笼“咣啷”在地上滚了一圈,笼顶被砸凹下去一圈。镶嵌在笼杆上的几颗玛瑙石,也从嵌孔里摔出,“嗒嗒”四处飞溅。

沈盈缺俯身捡起一枚,举起来,就着门外斜射而入的阳光瞧,声音不咸不淡:“难得见娘娘生气成这样,看来这位秦大人在娘娘心中的分量当真不小啊。”

“少废话!”荀皇后挥袖喝断,指着她鼻子道,“你是从哪里知道他的?是萧妄那竖子查出来告诉你的?”

“王爷对这些可没兴趣,是我自个儿打听出来的。”沈盈缺道。

不得不说,荀家将这事藏得十分隐秘,手眼通天如天禧帝,也未曾窥出丝毫端倪。她也是在前世,萧妄成功收复北方失地、朝廷预备将都城重新迁回洛阳的时候,偶然听说这位已经荣升为太后的荀娘娘,偷偷命人从正阳宫广玉兰林底下起上来一个骨灰坛,才知道他们这位连皇帝都看不上眼的娘娘,原来并非真的眼高于顶,而是早就已经心有所属。为了那人,甚至不惜瞒着荀家,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见她浑身紧绷,沈盈缺温笑道:“娘娘放心,你和荀家如今已经对我构不成威胁,我也没兴趣追究一个死人的风月闲话,只要你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六年落凤城案的事统统告诉我,我保证将所有事都烂在肚子里,不告诉任何人,哪怕王爷问起,我也绝不透露半个字。”

荀皇后嗤笑出声:“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承诺,本宫凭什么相信你?”

“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承诺,的确是一点也不值得让人相信。”沈盈缺坦然承认,认完又弯眼朝她曼笑,“可娘娘现在的处境,还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荀皇后一噎。

沈盈缺笑道:“娘娘眼下不但自己的后位被废,就连母家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我随意在陛下跟前动动口舌,就能叫你和你们荀氏全都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为何还要给娘娘什么承诺?我不过是在拿‘承诺’做幌子,威胁你罢了。”

荀皇后眉梢抽了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纵横后宫二十余年,她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能把这么不要脸的话,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萧妄那竖子身边待久了,脸皮想不变得跟他一样厚都难!

“照你这么说,我说与不说,都一样要窝在这里受罪,根本捞不到半点好处,那我为何还要白做这善人?”荀皇后笑容狡诈,“横竖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翻身了,陛下罚得是重还是轻,于我又有什么差别?故意拖着你,瞒着你,还能叫你跟我一样痛苦煎熬t?,算是对你的一个小小报复,我何乐而不为?”

这已经是明晃晃在使绊了,没有理由,单纯就是在恶心人,凭谁听了心里都不会舒服。

然沈盈缺却一点也不生气,直直望着她的笑眼道:“我虽不能将你从这弄出去,但能帮你将秦大人的骨灰带出宫,埋在黟山之上。”

荀皇后身子一僵,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看她。

沈盈缺莞尔轻笑,脸上露出少见的舒缓柔和之色,“黟山虽不盛产广玉兰,但仅有的几株却是年年开放,年年沁人。当年若不是荀大相公看不上秦大人寒门的出身,执意要将娘娘送上后位,娘娘也不会和秦大人分开,秦大人也不会被他们逼死,不是吗?宫里人人都说娘娘自恃身份,最瞧不上那些出身低微之人,但我却清楚,娘娘其实才是整座台城里头,最痛恨士族和寒门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天堑的人。”

“住口!”

荀皇后呵斥,拂袖背过身去,摆出一副冷肃威仪的模样,泰然地欣赏面前那扇丝线略微泛旧的百鸟朝凤缂丝屏风,唇瓣抖得厉害,“本宫的事,也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沈盈缺笑,没有戳穿她此刻的逞强,犹自继续道:“还记得六年前第一次进宫,陛下亲自领着我迈入正阳宫,正赶上娘娘责罚一个偷窃财物的宫人。陛下得知事情始末,直接就下令要将那宫人杖杀。反倒是娘娘你,这位素来对手下人冷血无情的主子,竟主动站出来帮她说话,将板子改成五下掌掴,撵出宫门就算了事。连陛下都颇为惊讶,询问其中缘故,你却只说是那段时日身子不爽,不想打打杀杀犯血腥。其实不过是你知道那小宫人偷盗财物,是为了救她那在宫外久病不愈的情郎,你难得生出感同身受的怜悯之心,所以额外开恩,帮了她一把吧。”

荀皇后哼声,自是不会承认,“本宫行事素来随心所欲,当年旧事早已忘记,难为郡主帮本宫记得这么清楚,还编排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枉本宫教养你一场。”

“那娘娘帮自家从侄女和一李姓寒门书生私奔,又是怎么回事?”沈盈缺又道,“这可就是今年年初的事,娘娘也要说自己记不清了吗?荀相公事后听说了此事,跟你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险些连兄妹都做不成。”

荀皇后抿紧唇瓣,脸色发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盈缺又继续道:“还有娘娘身边自幼跟带大的婢女锦瑟,暗卫田三,马奴陈顺……他们也都在你的安排下,早早脱离荀家掌控,隐居山野,过寻常日子。难道这也是娘娘……”

“够了够了!”荀皇后怒吼出声,袖子甩得“呼呼”响,险些将面前的屏风推倒。

沈盈缺悠悠一叹,“论歹毒,娘娘的确是这后宫里头数一数二的人物;可要说这腹内柔肠,你也的确是比旁人都要多上几分绵软。”

荀皇后长睫微微一颤,耳畔恍惚又响起淅淅沥沥的落雨声,以及那年黟山烟雨天,他憨笑着朝她伸出来的手。

她是要做皇后的人。

打从她记事开始,这句话就伴随绣娘一针针落下的金线,密密绣入这扇百鸟朝凤的缂丝屏风中。她每日一睁开眼,都能在屋里明白地看见,也清楚地想起父亲耳提面命教导她的,荀家女儿应当遵循的条条框框。

从必要的琴棋书画、插花调香,到典籍经文,再到律例规俗、世家谱系,她巨细靡遗都要精通。甚至一顿饭只能吃四五分饱,走路时一道步子只能迈半脚掌长,她都必须严格遵守。

辛苦是辛苦,但她从不抱怨。

因为家中其他女娘,和别家同龄的女公子,也都是这般过来的。

所有人都是如此,那就没有不对之处,她不应该抱怨,那才是错的。

直到那个寒门少年的出现。

那是一个太阳般耀眼的人,爱笑,爱跑,更爱闹,无论黑夜白天,晴好阴雨,他都从不吝啬自己身上的光芒,哪怕一身半旧的襦衫,站在她家角门外头,等他父兄提拔举荐,也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是一次远行之中。兄长带她和几个旧交好友一道去黟山登高,也捎带上了几个父亲新纳入麾下的幕僚,其中就有那个人。

虽说两人近在咫尺,身份却相隔云泥,她对他也不甚在意。加之有其他身份尊贵的少年一路不住给她献殷勤,比他热络不知多少,她就更加没把他放在眼里。

直到下山途中,暴雨骤至,他们一拨人和兄长他们走散,她还不慎崴了脚,一个人下不去,需要人背。黟山险峻,加之大雨如注,自己独个儿下山都有危险,更何况背着一个人?

适才那些发下豪言壮语,说愿意为她粉身碎骨的儿郎,这下都不吱声了,毕竟这次是真的可能要粉身碎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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