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了这两位染疫之人,接下来行事就有了足够的理由。
萧妄也不跟他们含糊,让嘲风带着他的令信,直接将当地的县丞和太守全都喊了来,将善祠附近的街道、坊巷,全都封禁隔离,只准人进,不准人出。所有与这两位病患有接触的人,也全都请了来。
当地的百草堂分舵接到沈盈缺的命令,第一时间调集人手、草药,赶往善祠,又是熏艾草,又是号脉诊病,忙得不可开交,“咚咚”的捣药声都快盖过周围喧嚣的蝉鸣。积善阁分阁也配合官府,在归仁坊临时安排治所,负责照顾病患和医者的后勤,在城中各地免费发放预防疫病的草药,连庖厨和粮菜供应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城中的居民原本还担心这么一番封禁,会叫他们本就不甚富庶的生活,变得更加寸步难行,还想连夜收拾包袱出城逃难,见到这幅情景,倒是安下心来。一些身强体壮的中青年,还自告奋勇过来帮忙;富裕些的人家还主动捐钱捐粮,帮那些因锁城而耽误出工的匠户渡过难关;各家商户也纷纷打开自己库房,主动拿出积货供大家生活,颇有一种众志成城之象。
太守大人甚是欣慰,捋着白须“哎哎”就是一番叹,险些涕泗横流,然下一刻听见属下报上来的消息,那张苍老如麂皮的脸又顷刻间罩满寒霜。
“回禀广陵王殿下,适才差役去给那两位染疫之人送饭,发现他们皆因病情恶化,口吐白沫,不治身亡。尸首也都腐烂不堪,渗出了尸水,怕是、怕是……”
“腐烂不堪?”
萧妄刚在善祠门前下车,正依照百草堂医师的叮嘱,往口鼻处罩浸了草药水的特制棉布,闻言不由冷笑,“早上人还生龙活虎的,中午就咽气了,还腐烂出了尸水,这死得可真是时候。”
——他是沙场上纵横惯了的人,对尸首什么的最是清楚,自然很清楚这半日内就“腐烂不堪”的尸首究竟意味着什么。
沈盈缺锁眉沉吟,“看来那个幕后之人很害怕我们继续追查下去啊。”仰头又问陈太守,“除了这两个病人,陈大人可还发现了其他线索?”
陈太守抚须惭愧道:“回禀郡主,下官实在无能,只打探出那两位疫者来自会稽郡,来信安郡住了有半个月,白日得空就去城中各处闲逛,过所和路引皆为仿造,来源无从追查,其余的就一无所知。”
沈盈缺眯起眼,“他们身子再好,也毕竟是病人,想独个儿出门怕是困难,定然有人在旁边陪着,陈大人可有打听到是什么人?”
陈太守依旧摇头,“下官也想到了这点,一早就派人出去打听,见过他们的人都说他们是自个儿出门的,没有别人随同。而且端看外表,他们就跟寻常人一样,也瞧不出他们身上带病。”
一位头发浓密的百草堂年轻医师频频颔首道:“疫病患者中的确有这么一类人,虽自身染病,却并无任何疫病征兆,也不会有任何身体不适,跟常人一模一样,医师若检查得不仔细,也会漏诊。”
萧妄剑眉一挑,“所以这两人是专程挑选出来,送到信安郡传疫的。那问题来了,为何是信安郡?这里有什么东西,值得那人图谋的吗?”
这问题实在难回答,连县丞和太守都说不上来,毕竟这里的确要田没田,要矿没矿,哪怕羯人挥师南下,都不会分出一支兵去攻占这座城池。
所以那人到底为何要看中了信安郡的什么?
陈太守抚须直叹:“眼下事情委实麻烦了。那两人在信安逗留了半个多月,走遍城中大街小巷,还不知有多少人被感染?刚刚医师们简单筛查了一遍,光是归仁坊的百姓,就有将近一半人出现了咳嗽症状,许多老人孩童还发起了不同程度的高热。原本还以为只是普通风寒,一直拖延着没当回事,现在全成了大问题。”
另一位头发稀疏的百草堂老年医师痛心疾首,“这么多病患,总不会每个都讳疾忌医,不肯去看大夫吧?哪怕有一个大夫稍加留意,都能提前发现异样,何至于闹到现在这番田地?”
此言一出,那个一直低头不语的张县丞抖了抖,忽然想起什么,“唰”地抬头激动道:“有!是有这么一位大夫t?!”
不待萧妄吩咐,他便急急招来手下一顿耳语。约莫过了一炷香,一个须发皆白、身形瘦小的老者就在衙役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出现在大家面前。
他应是许久不曾进食进水,整张脸苍白如纸,嘴唇也发干破皮,人虚弱地趴在衙役身上,话都说不出来,唯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就着张县丞亲手喂给他的水喝了两口,便立马朝人群中衣着最富贵的萧妄喊道:“这位大、大人,快、快……救救信安郡和东阳郡的百姓吧!瘟疫马上就要在这两郡传开了!”
说完,人便累昏过去。
百草堂一老一少两位医师连忙上前,掏出北帝玄珠,在他鼻下来回晃悠,待他打了个喷嚏终于醒来,又忙指挥人给他喂米糊温水,帮他恢复体力。
萧妄冷冷地看向张县丞,“此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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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县丞抬袖擦着额上的冷汗,讪讪行礼,“回禀广陵王殿下,此人名叫严羽,是个行脚商,十天前刚从会稽郡过来,一来就在衙门前头大吵大嚷,说信安郡马上就要暴发瘟疫,偏又拿不出。下官怕他妖言惑众,引起恐慌,就、就……”
他期期艾艾说不下去。
大家瞧这人的模样,也都猜了个大概。
陈太守气得须发皆张,锤着掌心直骂:“你糊涂啊!糊涂!哪怕多留一个心眼,派人调查一下,眼下何至于这般被动?”
张县丞自知理亏,“哎哎”跪下来认错,其余几个衙役也跟着磕头请罪。
萧妄眼下没工夫和他们掰扯这些琐事,见严羽勉强恢复了点说话的力气,一步上前道:“说,你是如何得知,信安和东阳将要暴发瘟疫的?”
严羽抬眸瞭了他一眼,勉力维持力气道:“小的在路上亲眼瞧、瞧见的……有几个蒙面人,压着一群病怏怏的人,往、往信安和东阳方向赶。路上有几个病死的,就直接被他们丢在溪水旁、旁边……理都不理。活下来的,都是些看起来没事,实则早就已经病入膏肓。小、小的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小的老家……就曾经因为没留神,收留了一个染瘟疫的人,闹得全村没好日子过。小的实在怕往事重现,就追着那帮人来了信安,跟衙门报信。原本还想接着去东阳,谁知就、就……”
他说得义愤填膺,情绪一激动,气没喘匀,又一次昏死过去。
两位医师又急忙扑上前抢救。
沈盈缺和萧妄对视一眼,一道退出来,拿特制的药水仔细清洗过双手脸颊,又由医师拿艾草上下左右仔细熏了一遍衣裳、鞋袜,还有头发、头饰,才得以坐车离开归仁坊。
一路上,两人都异常沉默。
萧妄看着她眼圈上的两团淡青,心疼地倒了盏温茶递给她,“休息一下吧,别想这么多了。你昨夜就没休息好,今天又忙了大半日,身子如何撑得住?瘟疫可最喜欢挑你虚弱的时候找上你。而今你可是百草堂的宗主,倘若连你都中招,叫天下的百姓怎么想?百草堂还要不要开张?”
沈盈缺乜斜眼,“阿兄还说我,你不也是从昨晚一直忙到现在?别忘了你还病着呢!若是让百姓知道,他们心中的战神都被瘟疫击垮了,你看天下会不会大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