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哑得不成样。
屋内灯火朦胧,窗外蛐虫的鸣叫反倒愈发清晰,伴着树叶被风吹动发出的轻轻摇摆婆娑声。淡淡的树枝叫月光一笔一画绘在素色的纱窗上,温柔又缠绵。
沈盈缺不禁又想起沈令宜离开前说的那番话,心中一阵叹息,“倘若我说,胡氏和沈令宜也是可怜人,阿兄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滥好人,什么人都会同情?”
萧妄道:“阿珩柔善赤诚,又生在医者世家,对天下苍生都怀有同情心,有何奇怪?”
沈盈缺从他怀里微微抬头,眉心微蹙,“你这不还是在变着法儿说我同情心泛滥,什么人都会同情?”
说完又叹,“我也不是无缘无故就觉得她们可怜,也没想为她们开脱。世间可怜之人多了去了,也没见他们一个个都能生出害人之心,见天儿干一些损人利己的事。她们如今有这下场,纯属自作自受。我只是觉得,倘若世道能变上一变,让世家没那么厉害,一生下来就含了金汤匙,寒门庶族也没那么不堪,拼尽全力也够不着世家的衣角,世间丑恶之事,是不是就会少很多?哪怕不能完全根除,至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不讲道理。”
萧妄没有回答。
沈盈缺情绪越发低落,“我是不是又在说傻话了?阿兄想笑就笑吧。”
萧妄笑了笑,侧头拿鼻尖蹭了蹭她柔软乌黑的长发,轻声道:“我没有笑话你,只是听到你这番言论,有些惊讶,毕竟连庙堂上那些成天嚷嚷着要为国为民的官宦们,都不及阿珩看得透彻啊。”
他喟然一叹,抚着她绒绒的云鬓,柔声道:“莫要自怨自艾,你没有说错,明知这世道有错,还不让说,这才是错。”
沈盈缺心头重重一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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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她头一回跟别人抱怨过这不讲理的士庶之别,却是t??头一回得到肯定的回答,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只觉有一股涓涓蜜汁,乘着温暖的春风,细细填满那千疮百孔的心,她四肢百骸都不自觉暖和起来。
许是被他的声音鼓励到,沈盈缺不由抬眼望着他,将那句埋在心底许久又不敢说的话问出口:“那阿兄可愿匡扶这天下,让一切都步入正轨?”
萧妄双瞳不由竖起。
这话已经很大逆不道了,若是叫太极殿里的那位听了去,多少脑袋都不够他砍的。可是有什么关系呢?这辈子,自己就是来护她的。她想要的、未能得到的、曾经失去的,他都会一一取来给她,哪怕是这天下。
“但为阿珩所愿,忌浮无所不应。”
简单十二个字,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却格外掷地有声。
沈盈缺眼里不由亮起光芒,悬在心口的大石也随之落下。
她知道这句话实践起来有多难,也知道这十二个字究竟会带来怎样的腥风血雨,十有八九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可谁让他是萧妄。
只要他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她就是这般笃定。
月光越发清亮,透过绵柔的窗纱,温柔地笼罩在他们身上。
沈盈缺蹭了蹭他的胸膛,语带惊奇道:“阿兄今日身子倒是比平日暖和许多,可是旧疾见好?”
萧妄顾左右而言他,“哦,是吗?大约是因为阿珩在怀里吧?”
沈盈缺横他一眼,“都说广陵王殿下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平日连和小宫人调笑半句都没有。今日看来,这话委实有些言过其实。阿兄这般说话,就不怕心上人生气吗?”
萧妄笑了下,不置可否,闭着眼默默将怀中的人搂得越发紧。
沈盈缺贴着他胸膛,能清楚地听见他胸骨内,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真好,像他这样的人,无论何时都能给人以无穷的安全感。
也不知道那个被他揣在心尖上的小娘子是谁?
这人虽嘴巴毒了些,但人还是很好很好的。自己不过是因为父亲昔日给予他的一点恩德,就能得他如此庇护,那个小娘子得到的,只会比她更多。
他会给她放全天下最灿烂的烟火,收集全天下最好看的花灯点亮她双眼,还会带她去瞧月夜下最壮阔的江潮。在她苦闷失意的时候,将她抱在怀中,捧上十二分的温柔和耐心,细细地哄,仿佛她就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凭你拿出多少天材地宝,都不肯交换。
即便她自幼受尽委屈,他也会将她宠成世间最幸福的小娘子。
所以,能不能就将他借给自己一会儿?
就借一小会儿。
等那个小娘子出现,她就会乖乖退场,把他还给她,绝不多留。
是夜,沈盈缺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记得梦里一直有一双大手,将她温柔地抱在怀中。浅浅的药草香是世间最柔软的安抚,一点点抚平她心底深处所有褶皱,让她想起幼年时阿母抱着她,哄她入睡的时候。
那是她坎坷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而这一晚也是她重生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天,以至于很多年后,她都不曾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