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殷金山不嫌弃,竟真的答应了这门婚事。罗银宝起初不敢置信,等那女子嫁过来就明白了缘由。原来那女子脑袋有些问题,整日神神叨叨的,罗成器把人娶来就后了悔,罗银宝训儿子:“你自己造的孽自己受着!”
其实罗银宝心里也有些恨殷金山:他为什么不事先告诉他这女子的毛病?就算这姑娘有问题,成器都开了口,他还会把媒人撤回去吗?
幸好,那女子肚子争气,没多久就怀上了,不发病时,也宛然是个大家闺秀,性格也好,再加上那丰厚的嫁妆,罗银宝慢慢地就不怨了,生下儿子后,做婆婆的也不怨了,百日宴办得这样阔气,罗成器脸上好看,更没怨气。毕竟那是县令的女儿,就算有些毛病,也是可以容忍的。
然而,老天果真长了眼,便宜终究是贪不得。罗银宝望着那凤冠披霞的女子,舌头结巴着,眼睛干瞪着,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女子倏忽不见了。孟琅追上去,巨尸也跟着走,两人一离开,罗银宝就跪在地上,双腿颤个不停。
院里,有人突然反应过来:“大半夜的谁嫁姑娘?该不是——”
他没敢说出来。院里的人顿时吃不下去饭了,都恓惶地望向县令。殷金山抓起酒杯,镇定地说:“今天多谢大家给我贺喜,我敬大家一杯!”他一口干了酒,雄壮地说:“大家继续吃,吃饱,吃好!杰生,把戏班请过来唱。”他儿子杰生立即走了,正遇上软泥似的罗银宝回来,膝盖上两坨灰。
殷杰生紧张地问:“怎么了?”
罗银宝白着脸,一声不吭地从杰生面前擦过。杰生“嘿——”了一声,拧着眉走了。
罗银宝没回主桌,给殷金山使了个眼色,直接进了侧门。殷金山见状灌了三杯酒,把宾客的心喝安定了,才抽身离开。他一拐进里屋,就看见颓然坐在门槛上的罗银宝。还没开口,亲家用黑沉的脸盯住他,说:“她回来了。”
“她?亲家,你说清楚,谁回来了?”
“金山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罗银宝说,“就是你家那个丫头!我亲眼看见她穿着那身嫁衣,站在我家门外!那嫁衣已经局促了,她长大了长大了啊!”
“亲家你先不要慌,灵犀已经死了,我亲自去她坟头看过啊。”殷金山眼里涌出两汪热泪,说,“她死得冤,这我知道。她死后我每晚每晚都听到她在哭呀,我就跟她说,你救了爹,爹以后一定给你报仇。
后来洪县令抬举我,让我接了他的班,我一上任就收拾了那典史告慰她的魂灵,又让岑家的人亲自在她坟前下跪,一阵风从她坟头吹过,跟我道谢哩!
那之后我再没听到她的哭声,灵犀怎么会来找我?就算是来,怎么会在她姐姐孩子的百日宴上来?你不知道,她小时候跟彩凤最亲,两人好得跟一个似的!”
“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看花了眼?你听到唢呐了吧?外头可没吹唢呐的人啊!”
殷金山沉着地说:“咱们别自乱阵脚,先弄清楚你看到的那女子到底是人是鬼。是人,那就是有人装神弄鬼要吓咱,保不齐就是岑家的人!是鬼,那就是我儿有冤未了,我就要祭她的魂,让她安安生生地睡在黄泉下!”
这番话把罗银宝的心定住了,他心想殷金山不愧是县令,遇事就是有办法。
外头忽然喧嚷起来,是戏班子在吹吹打打。罗银宝吓了一跳,半晌缓过神,说:“我这自个吓自个来了。话说,刚刚那俩外乡人也看见那女子了。”
殷金山说:“外乡人?”
“就那两个道士。”
“他们也看见她了?”
“不仅看见,还追上去了呢,也是一忽悠就不见了。要我说,没准他们能抓住那女子”
说话间,外头又起来一阵喧嚷。罗银宝和殷金山一开始还不在意,后来才听见喊声有些不太对劲,忙奔出去看,却见众人团团围在一堆,人群一见县令和他亲家来了,赶紧闪开一条缝,就露出了站在人群中央灰头土脸的孟琅,他一条胳膊血淋淋的,另一条胳膊则拽着个汉子,那汉子则拉扯着成器,张大嘴哭吼着。
“我的娘啊天杀的殷家——”
一瞧见殷金山,那疯子就撒开手扑将过来,却叫那戴兔面具的汉子抓住,轻轻松松往后一扔。那人就倒在地上,成器忙喊人按住他。那人一边挣一边吼骂,声调都变了,驴叫似的。有人认出他是谁,说:“这不岑学文吗?他咋了?”
罗成器啪啪两个嘴巴朝岑学文扇过去,大骂:“你耍什么疯!”
岑学文哭叫道:“你要寻仇你找你爹呀!殷金山你不做人的×!你把我爹我哥害死了不够还要害我娘!天日的我不活啦我死在这,死在这!”
他吼毕拿头往地上猛撞,按他的人吓得松了手,岑学文就软绵绵倒下去,额上一滩红艳艳的血,蛇一样蜿蜒进脖颈里。众人惊叫连连,赶紧把人抬进屋里。殷金山一头雾水,问孟琅:“道长,这怎么回事?”
孟琅便将他们追上去后的事情讲了。那女子跑进了一栋破屋,他跟着闯进去,却没见那女子,只有躺在榻上的一个老婆子和两个半大娃娃尖叫着。前屋一个男子闪进来大喊:“娘怎么了?”
他瞅见是两生人,抓起锄头就打,孟琅不愿伤他,一边躲一边问看见女鬼没有。男子骂:“我看你像鬼!”打得更狠,巨尸就发了怒,抓住锄头一折,男子惊住了,害怕了。
这当口,突然一声巨响爆开,屋顶塌了!孟琅一把扑倒巨尸,举剑往头顶一挡,刹那间屋子黑了,瓦片哐哐当当地掉下来,巨尸耳边蜂鸣阵阵,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他脸上,带着腥味。他伸手一摸,摸到一根滑溜溜的胳膊,上面都是血。
孟琅嘶了一声,巨尸慌忙缩手。就听孟琅沉重地喘着气,上面传来细碎的声响,碎砖破瓦哗啦啦掉下来,还有泥块,巨尸半蹲起身,双手一撑,摸到一大块板子,再一摸就摸到了斫雪剑,黑暗中,斫雪剑发着幽幽亮光,照亮了四周黑漆漆的木板。
孟琅判断出他们正被什么东西压着。他咬牙一点点撑起斫雪剑,头顶上那个庞然大物终于被掀开了,滚落一旁。孟琅从缝隙里爬出来,血顺着胳膊流下去,一到斫雪剑上就没影了。
“出来。”孟琅伸手要拉巨尸,他却自己爬出来了,对着那棺材——就是这东西砸了岑学文家的房,就是一脚。孟琅吓了一跳:“你干什么?”说着把吓傻了的岑学文拉出来,他出来后就趴在瓦砾上一动不动。孟琅赶紧过去看侧翻的棺材,盖子仍严缝丝合。巨尸走过来对棺材又是一脚,直接把棺材踹正了。
孟琅怒道:“干什么?下面还有人!”
这一声吼醒了岑学文,他大喊一声,慌忙去扒碎砖碎瓦,扒出一只小手,又扒出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他轰然瘫倒在地,哭嚎起来,抓了砖头就去砸棺材。
“等等!这里面没准有东西!”孟琅忙拦下岑学文,拿剑劈开外棺,一股腐臭的黑水流出。岑学文立即吐了。
孟琅接着撬开内棺,瞬间,一股熏天恶臭喷出,无数肥白的蛆虫在乌黑的泥水里翻涌。在它们拱动的身躯下,是一具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