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忧隐隐感到不祥:“那,我父亲呢?”
“贬官吧。”国师看他紧张兮兮的,很是不快。他起身道:“要是你父亲被贬出京,你也要跟着走?”
“我自然要跟着去,但我会给你写信”
“哈哈,无忧,你怎么这么天真?”国师噗嗤一笑,摇头道,“算了,我还能指望从你这听到别的回答吗?你自然要跟他们站一边喽。”
“兴许,我能和父亲谈谈,让他回到原来的立场上”
“不,不,你不要掺和这些事。反正,无论他们想做什么,都不会得逞的。”国师沉吟道,“至于你总之,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话虽如此,玉无忧却难以忽略心中的紧张和忧虑。他和国师之间的问题从没有解决,虽然长久以来他们默契地对此避而不谈,可今天这个问题却显得无法回避了。玉无忧察觉到国师想做什么,也注意到玉于温出去得越来越勤了。
离开梧桐观时他忧心忡忡,一心想找个避免冲突的方法,丝毫没注意到人群中有道阴冷的视线盯着自己。地上的雪已经被踩实了,一个个小洞均匀地排列着,一只鸟在那洞中啄食。玉无忧差点踩到它,幸好,它飞走了。
他到家时,玉于温正要出去。
“爹,您要去哪?”
“去办点事。”玉于温皱着眉头,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他这么说,就是要去找吕相了。玉无忧越发不安,他目送玉于温离去,忍不住去找了玉无瑕。他开门见山地问:“哥,父亲就不能和以前一样吗?现在这样太危险了。”
玉无瑕吃了一惊,忙关上门窗:“怎么了?你听到什么了?”
“没有。我担心父亲会和冯拾遗一样。你们一定要跟国师作对吗?”玉无忧惶然道,“你们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玉无瑕苦笑道:“你比我想的还要敏锐,可现在我们已经无法脱身了。而且,如今已经到了不得不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为什么?”
“二弟,你对天命司和国师了解多少?”
“天命司掌管神明之事,主祭祀占卜,请神问天”
“何止。天命司有自己的库房,朝廷收上来的赋税它要抽四成。它还派遣天命使去各州郡,美名其曰监察地方,实则横征暴敛,无所不为。那些天命使在地方一呆就是半年一载,州郡长官根本不敢赶人,唯有诺诺听命,完全成了摆设。
朝廷呢,百官有事,都先请示天命司,然后才关白丞相。钱、权、军三要,天命司已掌其二,朝廷侧目,地方惊心,这就是吕相上任时的状况。假如天命司不允许,哪怕是丞相的命令,都很难执行。如今的天命司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装点朝堂的神龛了,它已经成长得太大、太大,变成了盘踞在朝廷中的一头野兽,而国师就是这头野兽的心脏。”
玉无瑕严肃地说:“一开始,父亲并不赞同吕相,他跟你一样,认为天命司的根扎得太深,拔出来的代价太大。可是,在萨楷——就是冯拾遗弹劾的那位天命使的事后,他渐渐改变主意了。你可能不知道萨楷,他是乐州行走天命使,因为在乐州征收草鞋捐、赤脚捐,弄得乐州民不聊生,甚至有人为了逃避这些苛捐杂税砍掉双脚。
他后来在游玩时被一伙山匪袭击,险些被杀,回来后他大发雷霆,四处搜罗匪徒,处死了不少无辜之人,最后引得乐州三千人起来造反,他跟州牧都因此丢了性命。冯拾遗上奏要求陛下严肃处理此事,罪责天命司,可最后呢?陛下只想过好同天节。”
玉无瑕重重地叹了口气,悲哀道:“陛下已经被国师蒙蔽了双眼,沉醉在登仙的幻梦中,而且,他已经坚信父亲是吕党了。父亲认为,现在是他尽匡扶之责的时候了。”
这跟国师跟他说的不一样。玉无忧震惊地望着玉无瑕,好一会,他艰难地问:“那么,你们是想让天命司回到原来的样子吗?”
“不。”玉无瑕坚决地说,“天命司根本不应存在。”
“什、什么?没有天命司?那怎么行?神明会发怒的!”
玉无瑕义正言辞道:“侍奉神明的是连国,不是天命司;决定侍奉神明的是陛下,不是国师。是连国选择了宏远仙尊,将它的威仪带到了山南山北。我们不是因为神明眷顾而立国的,相反,神明是因为我们的供奉才成神。如果神明因为这件事而发怒,它就不配得到我们的供奉!”
“哥!”玉无忧恐慌地喊道,“这是大不敬!”
“我问你,是谁说玷污神明是大不敬的?”
“是景文帝。”玉无忧一愣,沉默了。玉无瑕轻笑一声,斩钉截铁地说:“所以,陛下才是真正的神明,天命司和国师不过是陛下养的一条狗,如今却敢反咬主子,这种祸害,不得不除!”
“但是,现在的国师才刚刚上任”
“他和先国师有什么不同?二弟,冯拾遗的事你还没看清楚吗?要我说,他比先国师更残忍,更阴险。无忧,你不了解天命司,也不了解国师。这些事太危险了,我们原本不打算告诉你,但你既然发现了端倪,我们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你要相信,父亲绝不会仅仅因为党派之异去声讨国师,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连国的兴旺安宁。”
玉无瑕目光坚定,字句铿锵。他眼中燃烧着熊熊激情,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未来。在这种情况下,玉无忧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离开。他心情沉重,满腹迷茫。大哥说国师阴险残忍,吕相是大义之臣,国师却说吕相权欲熏心,他们都是他敬重之人,他们每一个都说的像真的,那他究竟该听谁的?
国师怎么会是个阴险残忍之人呢?可大哥绝不是听风是雨、乱嚼舌根的人。这其中必定有误会,但就算解开那所谓的误会,他也无法说服大哥和父亲改变立场了。
相反,一旦他为国师说情,大哥他们一定会猜到什么的。如果大哥知道他跟国师的关系,如果他发现自己去梧桐观不是为了祈福玉无忧不敢设想。他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一片花丛中,被乱花遮了眼,只顾高高兴兴地往前走,却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了悬崖边上。他知道自己不该跟国师搅在一起,可他也不愿意现在离开。
他真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他怎么会到这种地步呢?
再等等吧。玉无忧自欺欺人地想,兴许局势不会那样糟。父亲他们不是还没行动吗?没准他们最后会放弃的。
那样,大家都会安然无恙。
第068章破
去往梧桐观的路,已不像当初那样轻松欢愉,这份感情,亦不再只有纯然的欢喜,而是越来越为负罪感和忧虑所裹挟。玉无忧的话少了。他虽然还呆在国师身边,眼中却有藏不住的焦虑。而国师,他好像对这一切无所察觉,也毫不担忧虎视眈眈的吕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