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湛死死地抓着牢门上的铁柱,却是白着一张脸半晌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君轩对一旁的安斯若吩咐道:“把里间牢门的钥匙留下,这里暂时用不到你,你和你的人都出去,我家贵人有话要和三哥单独说。”
待閑杂人一出去,君湛终是忍不住眼眶泛红地喊道:“二哥?”
凄清雪色,翳翳天穹,举目四望,万里飞霜,皆是皓白一片。
马车的布帘后,君湛眼窝深陷的目光看着远去的都城,久久愣怔。
“已经瞧不见人了,你再不舍得,现下也没用了。”马车内传来一把成熟悦耳的女音,三分惯有低沉的嗓音隐约着天然的冷漠,“你以后恐怕都回不到这地方了。既是这般不舍,又何必放着好好的前程不要,跟人一起谋划篡位,你的胆子倒是很大啊,君三公子?”
放下车帘,君湛由着身侧的聋哑药童替他宽衣上药,目光却转向车厢里银叶为饰、红衣似火打扮的娇豔女子,看着她成熟美丽的面庞,君湛道:“听说当年崔烈蓬求娶过一位江湖女子,为她多次拒了那江氏皇族公主的姻缘,她又为何放着好好的二品大员的夫人不做,要去做一个无权无势的山野流寇呢?”
“山野流寇?”克丽丝以绢布擦着鞭子的手一顿,看了眼君湛有些憔悴的容颜,单手摸了一把自己肩膀上依旧乌黑蓬松的辫发,克丽丝顿了顿,歪了歪脑袋,勾起唇角笑道:“哦对,我现在确实是个无家无国无籍无名之人,说是山野流寇也不为过。你小子年纪轻轻的,知道的事倒是还不算少?”
“二哥说你是自己人。毕竟这趟是要劳烦前辈护送我回清河,我总不能不尊敬前辈,对前辈有基本的关怀是应当的。”
“可你听的又是什麽荒唐传闻?崔烈蓬为我拒婚?哈,可笑。”克丽丝面带不屑地嘲笑道。
“哦?”君湛盯着克丽丝蓝宝石一般冷漠的眼睛,明知故问道,“前辈的意思是传闻有误?”
“当然,而且是大错特错。”克丽斯冷冷一哼,面带讥笑道,“崔烈蓬那厮当年妾室早就纳了五房,他在‘暖香阁’的旧情人风流债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个,他何谈是为‘那女子’拒婚于江姓皇室?”
顿了片刻,克丽丝继续讥笑道:“崔烈蓬不过是看那江氏皇族权力旁落,日落西山,而不甘心被尚公主,受那兇名在外的‘妻主’的气,就拿着我当借口,所谓‘因情拒婚’,真相不过如此。外头说什麽‘崔烈蓬为那女子拒了江氏皇族公主的求亲’的癡情一片,左不过是那些‘文人墨客’给自己同名声的文人用来障目的说辞罢了,他崔烈蓬拒婚不但少了‘妻主’欺压的烦恼,还能落个深情专一的好名声,而我却成了那传闻中不识好歹的异族蛮女。真是可笑,哈。”
君湛思索道:“崔氏如今还于帝都活跃,其实做崔烈蓬的夫人也可替他掌管崔氏家业,总比一个人流浪江湖更多一份保障。”
“崔氏那家业我才不稀罕。我当年在姓林的(林谦)手下当差带他的机关营,就是姓崔的也得给我让道巴结我,直到后来和姓林的(林谦)翻脸了……”克丽丝回忆往事的时候仍旧忍不住蹙起眉头,“我始终不明白,叫我嫁给姓崔的对我而言到底有什麽好的?他人为何偏说我嫁给他是我的福气?我图着给他出力不收名利,还是我图他给他洗衣做饭伺候他崔家人?就你这小子这般还算过眼的模样我当年都未必瞧得上,何况那姓崔的,他那般不修边幅咄咄逼人的模样,我瞧见了就觉得厌烦,他算什麽,又凭什麽胁我嫁他?林延逊却想用我做棋子拉拢姓崔的,可曾想过我的处境?”
君湛接话道:“所以,当年传闻中让崔烈蓬半身不遂却不取他性命的蒙面刺客是你吗,前辈?”
“是我做的又如何。他对我强下情药对我行那般龌龊之事,要不是后来我弟弟周旋,我便被他借口失去清白强纳入院了。我留他一命不过是因他那时还有别的用处,若非如此,可不是废了他这般简简单单了。”克丽丝又冷冷一笑,收起丝绢,将鞭子重新卷在腰间,掏出随身的烟斗和烟袋,本想抽一口,但她看了一眼君湛这伤痕累累的模样,又倏忽把烟放下了。
君湛见状微微抿了一下唇,道:“其实我只是受了点刑,并没有前辈想象得那麽虚弱,前辈可以不那麽顾忌我。”
克丽丝闻言哼笑一声,擡手“啪”一巴掌拍在了君湛露出的胸肌前,见君湛被自己拍得猛咳两声,克丽丝一双头狼一般野性的蓝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道:“我终于找到你这下流胚子和你二哥相像的一点地方了。”
“什麽?”
“一样都喜欢死撑。”
君湛笑了笑,面露焕然:“家里二哥和我最为亲近,我自是会随他一些。”
“你二哥和他的生父星月很像。”
“哦?是指长相吗?”
“自然。只是星月不像你二哥这般的沉静文雅,也不像你二哥这般性格坚韧。”克丽丝收回烟斗和烟袋,又掏出一个酒葫芦,她身子向后一歪,靠在软垫上,修长的腿脚顶着车厢,克丽丝一手枕着脑袋,一手拿着酒壶,一口一口喝着酒,一双蓝眸迷离莫测,“我以为你二哥比星月坚强太多,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二哥还是有些像星月那般的柔和,还有那张容颜,也都是那般的美丽,你们中原人有个词叫什麽来的——哦,想起来了,‘倾国倾城’,就是这个词,‘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以前听姓林的(林谦)读过这些词,那时候我的中原话并不太好,听不太懂。我从小看着星月长大,只觉得星月是如我们那的‘花仙’(芍药花)那般的好看,星月从来没有穿过女子的衣饰,如果星月穿成你二哥那般,那他也会如此美丽惊人吧……中原人这点也有趣,倒是会装扮人,也会形容美人,辞藻多得让人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