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知道……父皇他真的、喜欢我吗?”林云幼稚的俊俏面容望着君钰,想到林琅对自己平日的严苛冷峻,只是巴巴地重複自言自语般地疑问道。
君钰点点头,声音如珠落玉盘,温柔地宽慰道:“你的父皇对你自是相当喜爱的。陛下年少时比殿下孤寂许多,陛下恐怕也的确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殿下年幼天真,不懂世道到底是什麽是好,什麽是坏,只怕是陛下望子成龙心切,而对殿下管教过于严厉才叫殿下如此将信将疑,殿下以后年岁渐长总会慢慢明白——”
林云在临碧殿又住了几日,君钰口头教了他一些功法,由着君长乐陪伴,林云也渐渐不再那般极端心伤,只是因为足跛难愈,有时候还是显得郁郁寡欢。期间君家老五君思扬(君轩)被林琅特许进宫来看望君钰,私下带来了君氏长辈的一些告诫,以及被拘禁的锦衣王因君湛擅自破令去军营引发争端而早産险些丧命的消息。
日落冷风,余光残照,落了雪的宣国帝都笼罩在于一片熔金红稀之中。
柳子君看着李墨细纹布边的双目终是合上,腥红沿着褐色的桌面一点一滴地落下,缓缓积累成小流。
柳子君以手指沾了沾桌上的鲜血放在唇边,仿佛魔鬼一般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口中化开的血味鹹鏽呛人,柳子君却是神情木然,握着手中冰冷的剑刃挺身而立,仿佛雕塑。
覆巢之下无完卵,苦苦挣扎在皇权之下的李墨终是去了,而这程,还是柳子君亲自送走的……
良久,柳子君冷漠地看了一眼这凄冷的古宅,向外走去:“李大人已自裁,陛下交代的事可以做了。”
纷纷扬扬的绒花自灰青色的苍穹而出,缓慢而轻盈地落下,两顶细丝金络的四人暖轿穿过石青色的官道,向着皇城西面的商宅酒楼而去。
“御风楼”由三座酒楼组成,以飞廊连通,外头看着峻宇古朴,极是庄严大气,楼前有一座不小的庭院,此刻风雪细柔,十几个客人不惧寒霜地聚在了棚下,暖着酒炉,就着一些下酒菜,正听着说书人抑扬顿挫地讲着精彩故事。
过了“御风楼”的垂花门,便可见廊庑环绕、雕墙玉柱,远远可透过帘子瞧见宽阔明亮的楼内大堂置着一座华美的戏楼,修眉俊目的戏子们正媚态百般地演唱着才子佳人的风月。堂下三三两两坐着衣着鲜亮的客人,周边布满新鲜的盆景花卉,偶有一桌会围着几位楼内侍奉的清秀“婢女”,绣幄粉香,莺歌燕语,尽是斯文遮掩下的纸醉金迷之态。
暖轿停在了庭院里的紫藤花廊前,金色花灯下等候多时的“御风楼”楼主一见黛紫锦衣的男子掀帘而出,忙不叠地上前行跪礼:“贵人远来劳顿,恕小人招待不周。”那楼主头戴纱帽,身着一系简单的靛青裘衣,面色圆润,极具富态,一眼瞧上去不过是个两鬓微霜平庸无奇的中年发福男子,不过“御风楼”从前秦哀帝五年就开在了宣城,直到如今,算来已有百年历史,能在这般混乱的世道开着这间酒楼如此久远屹立不倒,可想而知楼主背后的家势雄厚,宣城成为帝都以后,“御风楼”更是达官贵人往来频繁,能叫“御风楼”主人如此低头哈腰、恭候奉承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的贵人,棚下好事的看客不由向着锦衣男子瞧去。
那锦衣男子八尺身长,形容高大,却生得一张白皙清秀的斯文面容,远远瞧其姿容磊落之态,也知其必是个翩翩贵公子——只是这年轻的面容和寻常的装束实在是叫一衆览闻的吃茶閑人感觉陌生,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锦衣男子身后站着八个黑衣敛身的武人,他们虽是以木盒掩了手头的兵刃之器,却也难掩这些武人长年累月刀口舔血的萧肃之气。如此,纵使有人心中对这行人感到好奇,亦是因为畏惧而不敢上前多问一句的。
君轩虚扶了楼主一下,斯斯文文地道:“今日前来只为吃顿饭,你也不必这般客气,叫人看了不免生出诸多事端。”
“是,是,五公子说得极是。”
君轩嘴角勾着君氏子弟特有的微笑弧度,和“御风楼”的主人吩咐了两句,接过楼主送上的特制芙蓉花绘油伞,转身来到另一顶轿前,撑着长伞小心翼翼地扶出里头的人:“小心脚下。”
“嗯。”里头传来一声轻哼,声音清冷低哑,不辩男女年岁。
御风楼主闻得一阵脂粉香味,才觉察到另一顶轿子里头坐着的竟是一位“美妇人”,御风楼主心道未曾听闻君氏五公子有过婚配和情人,又想到主子吩咐的要事,不由擡头扫了那“美妇人”两眼——那“美妇人”生得肤白细腻,黛眉入鬓,额间眉心上贴着一朵朱丹描金的牡丹花钿,万缕青丝轻绾成时下最流行的缓鬓倾髻,鬓边点缀着数支花枝镶翠流苏金簪,“她”一双宽长的桃花眼扫过他人时略带着三分叫人如触电般的冷意,却是黑睫扇动,清冷中又带着三分拨人心弦的妩媚,如菡萏生华,叫人瞧了不由胸中一阵悸动,而纵使“她”精致的鼻梁上掩着一抹金线银饰的薄纱,将“她”下半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亦可叫人想象得出“她”那端丽轮廓下该是何等的风华美色。
那“美妇人”较于一般女子又是显得身量极高的,站直了的修长程度竟和那锦衣男子也不遑多让,“她”内着一身远山紫花鸟福禄绣纹锦衣,外罩一件孔雀羽金翎绣氅,珠玉金环,广袖博带,裙裾流仙,合着“她”那略微清癯的身形,閑閑一站,尘雪如画,恍若天人——只是这大美人腰间的肚子异样凸出,滚圆饱满的弧度,身上重重叠叠的华丽衣衫也难以遮掩,竟是个身怀重孕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