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钰问道:“是谁告诉的你长乐之事?”
林云却只是喃喃问道:“你可知道我多孤单,你那时候为什麽要抛下我?你为什麽也不想要我?”
“……”
见君钰良久沉默,林云一双大大的桃花眼底充满了迷茫,深深凝视着君钰:“这些时日在临碧殿养病是我活得最轻松的日子,课业都可以缓缓,还可以吃喝玩乐——父皇说玩乐会让人丧失心志,可是我觉得所谓志向让我每日疲惫和难受,我就是喜欢听你弹琴看你作画给我煮茶,喜欢和长乐出去游玩,只有那些会让我欢心惬意。你为什麽要丢下我呢,我在东宫过得一点也不欢愉,你能不能带我离开……”
“殿下。”君钰轻轻摇了摇头,顿了顿,柔声道,“我瞧来殿下最近身子不好,又过于劳累,心中积郁方才说出刚刚这般胡话。殿下应是少思少虑,静养心神,自是会好起来的。”
林云疑惑地看着他,目光渐渐黯淡下去,默了默,一脸委屈道:“我知道你是怕父皇怪罪我,但是你不是说过想带我出宫,你真的不能带我离开这吗……”
“我曾经和太子所说的,只是想带殿下出去散散心,现下想来,我如今这副身子的模样,即使将殿下带出去,亦作不得什麽放松的游玩。”将林云的手臂从身上扒拉下来,君钰挺了挺略沉的肚子,深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算是我失信。”
见君钰推开自己,又见君钰一脸苍白地安抚腹中孩子的难受模样,林云只好失望地躺在一旁的靠枕上,紧紧抓着手中的被子,怏怏回道:“罢了,我不怪你。”顿了片刻,林云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君钰浑圆高挺的肚子弧度,问道,“我那时候也这般地好动吗?”
“……殿下。”君钰久久不语,缓了缓,抚着胎儿安静下去的肚子,一双深邃的眸子平稳地凝视着林云,倏忽问道:“听闻殿下已读过《君子》篇?”
“……是,怎麽?”
“‘长幼有序,则事业捷成而有所休。’皇长子年长过殿下,殿下可知为什麽皇长子他必须要谦让、甚至要跪拜于殿下,殿下思考过这个问题吗?”
“‘贵贱有等,则令行而不流’,我为君,他为臣,他自然得听我的。”
“是啊,殿下刚才也说,殿下生来就被封作了太子,因殿下生来被封为君主,自是权力淩驾于你的哥哥之上,使其对你跪拜听话。”君钰又缓了缓,垂着眸子瞧着一旁孩子的侧脸,徐徐道,“‘贵贱有等’,宫内的奴婢生来卑于殿下,动辄就要跪拜主上,侍奉主上丝毫不敢懈怠,而其一懈怠就可能招来杀生之祸,殿下又以为自己为什麽能理所当然地驱使你那宫内的奴才、掌控他们的生死?”
“皆因我是太子,一国之储,我为尊者。”
“是,你是太子,一国之储,就可以安然接受你宫内奴才每一日那般对你曲意逢迎殚精竭力,照顾你、爱护你,待你好过自己的生身父母家眷亲属。殿下想想你脚下跪着的那些大臣,殿下以为若是真没有这太子身份,没了这尊位的权势,他们还会待殿下若神明?殿下想过若自己生来不是王子,又会如何——在阶下跪着的就不会是殿下你自己了吗?殿下还记得那日陛下要将你身侧的侍从皆下狱之事?殿下有没有想过,纵使有太子之位,为何殿下还是对陛下如此惧怕?而没了太子之位,殿下以为像他人那般任人鱼肉的会是谁?”
“我……”
“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失了太子身份,一无所有的殿下又能去哪里呢?”
“我……从没想过。”
君钰顿了顿,又轻轻补了一句:“你所拥有的一切皆因为你是陛下最为喜爱的儿子,方才你所说的话可不要叫陛下听见了,怕陛下又是会恼怒而怪罪于你。”
“我知道,我不会再那般跟父皇言语这些傻话。可是……”林云疑惑而吶吶道,“父皇真的喜爱我吗?”
“自然,殿下以为是什麽保着殿下今日的荣华?”
“……权力。”
“是陛下给予你的权力,若非陛下喜爱你又怎会立你为太子?”
也许,林琅是真的很爱自己,才会如此偏执,如此急切地想要他们的孩子坐上帝位。
只是,这般的境遇,让君钰自己亦是陷于囹圄,无论身心。
手中有剑而不用,和手中无剑任人摆布,自是两种境地,君钰从出师以来,又何曾如现在一般全权依靠着博取另外一个人的欢心和宠爱来保全自己过——甚至连从前无需挂心的衣食住行,都在这囹圄里全然靠着另外一个人的恩宠。
林云看着君钰俊美无双的面容疑惑道:“我曾听到父皇微醺时和皇祖母的谈话,父皇说祖父并不喜欢他……”
君钰黑羽一般的睫毛颤了颤,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也许是吧。也许先帝并不偏爱陛下,故而陛下的皇位是与兄弟争来的——你的父皇为这个位置和他人争,和兄弟争,是几经生死,付出了诸多的代价,为了这江山汲汲营营克己上进,这般努力得到的东西更是对他珍贵不是?而陛下将这样无上的权位这般轻易地送给殿下,为殿下你铺路,殿下以为是为何?”
林云问道:“为何?”
“自然是因陛下在自己的儿子中最为喜爱殿下。殿下年幼,极少见过外面的世道红尘,不知世故错综複杂,殿下这生来就有的太子之位,已经他人豔羡不及的顶峰,殿下说不要就想不要,殿下以为出了东宫,真的可以比今日的你更为快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