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筠歪头:“公公不信?”
佛保道:“夫人莫拿咱家说笑了。”
贞筠道:“你觉得,我离开宁波后,又不辞辛劳赶回来,只是为了和你开个玩笑?我是有一笔交易,想同公公你好好商量。”
她能有什么东西。佛保第一反应就是轻视,李越再厉害又如何,这天下终归是朱家的天下。
然而,贞筠接下来举动,却惊得他呆若木鸡。她道:“徐州之乱的根由是你我都心如明镜,是这泼天厚利惹了旁人的眼,可引起这场祸乱的引线,公公可曾听闻?”
佛保一惊,他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想,却不敢置信。别人不知道,他可是通过东厂的情报网摸得清清楚楚。那个林婆死时,手里可是拿着一架棉纺车……他只听贞筠道:“我想拿水转棉纺车的图纸,来换您出手,保谢丕一条命。”
这一言,好似石破天惊。佛保霍然起身,他身旁的茶盅都因这剧烈的动作摔倒在地,可他却浑然不觉。
贞筠已是智珠在握:“如何,这对您来说,当是一本万利的卖卖。”
儒家话语体系中,太监早已成了丑角奸角。佛保和他的义父刘瑾一样,不打算去苦读诗书迎合那些文人的作风,他们正在摸索自己长远发展的道路,当今的这些儒生重农耕轻商贾,重诗书轻技术,重内政轻外交。而他们宦官却通过农技发展和与外洋之间的冲突,抢先看到了这些东西的强大力量。握住了一项关系民生的技术,在现行的政治环境下,等于握住了一座金山。这正是圣上与李越所致力于的大势。他岂能不顺势而为呢?
佛保理了理衣裳,慢慢坐回原位:“夫人真是洞若观火啊。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如真有此物,您何不为自己求一个锦绣前程呢?”
贞筠苦笑一声:“妾身如能长留夫君身侧,何等前程不可求。但既无法常伴左右,纵有金玉满堂也不过空置罢了。”
她继续道:“此物于妾身而言,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于公公而言却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林婆一直都在钻研此物,可惜,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却遭飞来横祸,我也只能继承她的遗志,望借公公妙手,将其传遍大江南北。”
她说得恳切,佛保却仍不能释疑。他也遣工匠试过,可始终无法解决棉线断头的问题。单凭她手下那群女流之辈,难道比他集结的能工巧匠还要厉害不成?
眼见他久久不语,贞筠只能再添一把火:“公公不信?”
佛保道:“咱家岂敢怀疑夫人,只是事关重大,牵连太广,不得不谨慎些。”
这个狡猾的狗东西,她亦料到,光凭空口白话,是无法打动他。贞筠亦是皮笑肉不笑道:“您说得是,事关重大,又是我有求于公公,岂能不拿出些诚意来。”
她道:“原本的棉纺车最多有四锭,林婆改良后增加到了五锭,按理说锭数越多,纺得线也多。我身边的女孩儿们便突发奇想,能不能再增加几个锭子?”
佛保一哂,他比划道:“锭子有这么长,加一个已是勉强,怎么可能再加?”
贞筠道:“横卧的锭子自然不行,可要是……竖起来呢?”
佛保一震,贞筠唤人取来了一个小匣子,递与佛保。佛保打开一看,竖立的锭子,用手一推,就滴溜溜直转。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跟随这锭子,不住地震动。
水转丝纺车出世之后,自然而然就在推动丝绸织机的发展。什么罗织机、花楼提花机,也跟着有了改进,织出丝绸被文人赞誉堪比织女云锦。但是丝绸毕竟是精细物,要想花色好,卖出好价钱,就注定快不到哪里去,只能靠人来做。
可棉布就不一样了,再贫寒的人,也要用衣蔽体吧,这要是成了,完全可以以量取胜,至少每年的军需,不必再向民间采购,如此节省大额的军费……这样的功劳足以名垂青史。
佛保的呼吸有些急促,他道:“夫人真是大手笔呐。”
贞筠道:“这只是其中一个部件而已,权当给公公的见面礼。至于如何解决棉线断头的问题,还要等事成之后,送与公公。”
佛保还在犹豫,贞筠道:“看来公公仍有疑,这无妨,妾身另寻合作之人就是了。”
她竟起身就要告辞了。佛保眼见她拎着裙摆库快速走了出去,仿佛后头有鬼撵她似得。他的心一时狂跳,一个小人叫道:“她毫不犹豫,八成是真的!要是错过了这样千载难逢的良机,会后悔一辈子的。”另一个小人又道:“可这是两虎相争,要是插足进去,肯定免不了吃亏……还不如保守一些。”
贞筠已然走出了大堂,来到了前院中,她同样也是心如擂鼓,怎么还不叫她,这狗东西就这么有定力?
在她终于将出前院时,身后终于传来一声:“夫人且慢!”
贞筠不由暗松一口气,她缓缓回头,鬓边的珠花微微颤动,她似笑非笑道:“公公这是心动了?”
佛保讪笑道:“咱家是想同夫人再好好聊聊。”
贞筠道:“可错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了,要再聊可以,得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