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隆虽不如太一那般于天地精气相通,但对精气的感知十分有灵性,能扰动他的变化一定不小,想来,不单人界,天界也有异动了。女英招呼山鸟回巢,笑道:“我还想教他解鸟语呢。”说罢,拉着我往回走,娥皇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担忧地望向天外。是夜,星辰点点,一片静谧安详,我又梦到了屏翳。他从小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一定要抓着我的小拇指才能睡着。后来大些了,还总喜欢跟我睡,每次将他抱回自己的床上,半夜又悄无声息地爬回我身边,将小腿搭在我肚子上,唯有太一在家时除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脾气暴躁,举止冲动,一点小事都要发火,我一离家就闯祸,非得搅个人仰马翻才如意,偏他认错态度良好,嘴巴一撇就把我一肚子话都憋了回去,舍不得骂,更舍不得打。他不怕我,只怕太一,每回太一回来,他总能安分几日,可只要太一出门,他必要出去闹腾一番。今日的梦结束在盘古冢,一片漆黑静谧中,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雷刑几乎毁了他的肉身,若不是我以全部精气勉强保了他的神魂,只怕他当场二元俱灭。我看不到他,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可伏羲说过,盘古冢是个修养的好地方,他在这里应当会好起来吧?醒来以后我怎么睡不着了,总觉得心里堵得慌,披了件衣裳在外头走着,不由得想起了太一。这片星空与他曾许给我的那片很像,繁星不会太亮,柔和地映着满眼,星空不会太高,仿佛触手可得。当初挂念他的时候,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能原谅;如今我应当恨他了,想起的却都是他的好。人啊,有时当真没法随心。熟悉的曲调响起,声音不大,飘得很远,是娥皇。“夫人没睡?”“睡不着,心里总不踏实。”娥皇招呼我进去,“天神有心事?”“想起了一些往事。”“是天神的夫君吧?”娥皇递来一杯泉水,“今日令弟提起的时候,我就觉得天神有心结。”我无奈解释道:“他不是我弟。”“看得出他是真的关心你,对于亲近的人来说,称呼只是个代号。”我一偏头:“那你叫我庚辰好不好?”娥皇笑笑:“好。”我坐到她的琴面前,这是一把五弦的桐木琴,想当年,我和太一在父神的指点下,花了好长时间尝试才试出制琴的最佳木材,那便是桐木。我循着记忆中的调子,拨出一段旋律,此曲时而强劲有力,时而空灵悠扬,似在水面泛起波光点点,又在夜色中绵亘数里而去。曲罢,我和娥皇相对静默了半晌,良久,她方才道:“你说你不善音律,我竟就信了。”“是琴好。”我抚上琴头,太一总喜欢在琴头上雕点什么,我却嫌花里胡哨降低品味,娥皇这把琴光洁朴素,我又觉得缺了点什么。“此曲名为《龙吟》,我只会这一首。”娥皇会意,并没有深究,反而说起她的故事:“自小,父亲就特别疼爱我们,他是尧帝,每年前来替我和女英求亲的人都很多,可他从未答应,说只有世上最好的人才能做我们的夫君。等到二十岁,父亲告诉我们,他找到那个人了,值得我们姐妹俩一起嫁。父亲说他德行出众,尤以孝悌闻名,我和女英兴冲冲地赶去蒲扳见父亲说的那个人,说实在的,初见时,我有点失望。重华比我们大了十多岁,身材健硕但并不高大,因为耕种捕鱼晒得黑黢黢的,看起来憨厚老实,却并不比其他男人特别。这门亲事并不为世人看好,可我还是选择相信父亲,试着去接纳、理解他。重华果然没让我失望,不但品行出众,理政、兴业皆有造树,颇得父亲信任和万民爱戴。后来历经过几次生死,我渐渐觉出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这么说,尧帝早有以重华为继任之心,难道他就不担心将来重华无心家庭,女儿辛苦孤独吗?“虞帝心系万民,日夜操心国事,你们就不怨、不怪?”娥皇笑着摇头:“我在父亲身边长大,自然明白人帝需要担负的重任。我懂他,在我嫁与他之前就懂。就如我父亲一般,重华不会是个普通人,也不能只是个普通人。”“不论是不是普通人,夫妻本是一体,断没有一方付出的道理。”我越说越激动,情绪上来已经不管谁是谁,一并骂去,“都说为帝者心系万民,咱们也是万民之一,难道就不能同样分他一点心思吗?”“在他眼里,我不是万民,我是他的妻。”娥皇替我添上山泉,缓缓道,“正如你所说,夫妻是一体,我不能只想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