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红身体僵硬,四肢紧绷,眼看着苏星回手心握住一片粉绒。丝丝缕缕,轻得像雾,只需一口气,她就能吹开。“很衬你。”苏星回幽幽地评价了一句。她一只手又执起宝红的手,轻抚粗粝的兵茧,细观纵横交错的掌纹,“你学过琴?”宝红答道:“太常寺的音色人才可学琴,奴是贫苦人家出身,只会做劈柴担水的粗活。”“哦?”苏星回点头放开了。她背转身,绕过宝红,对着掌心的花丝吹了一口气。轻盈的花丝,像被火灼伤翅膀的飞蛾,死气沉沉地落在案上。宝红闭了闭眼,大抵也明白了自己的归路,竟也能面不改色地继续服侍。“真好。”苏星回没来由地冒出一句。如果是她的人,她会倍加怜惜。但有句话叫浮生如寄。她不可能把不多的精力浪费在驯化一个人。与其做这等事,她更乐意利用有所求的小人。许以钱财,给予厚禄,他们就会争先恐后地为你卖命。身在名利之中,才知道钱和权有多便利。她只需要伸手,就不缺传递消息的宫女和宦官。为裕安公主办差,她逐渐学会谨慎行走,分辨消息的来源和真伪,作出应对之策。她主导内廷,裴彦麟掌握外廷局势,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让裕安公主能在白马寺高枕无忧地筹谋前路。公主在静待一个机会,但时机不会从天上掉落。因此裴彦麟给公主陛见的建议。公主也采纳了谏言,通过金遐的口,确认了她回宫的具体时间。是在曹王出殡之后。曹王削爵为民,葬于郊外,陪葬规格却同生前荣华。这于礼不和,引起朝廷的泛议。历来会见貌辨色的侍御史王贺像被下了降头,弹劾了礼部官员,礼部的官员联名上书状告王贺,王贺被女帝厌弃,贬谪出京。在这场风波中,曹王死有余辜,真正可怜的是受牵连的女眷。只因她们是曹王的妻女姬妾,尽数充入掖庭宫为奴为婢,技艺出众的会发落到太常寺,终其一生以姿色悦人,年老色衰,也只配埋入荒草。彼时,苏星回和薛令徽站在掖庭宫前,目睹如花美眷被推搡。她们面露哀戚,朝帝寝方向一遍遍哭诉,“妾身冤枉。”“住嘴!住嘴!你们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不想死就闭嘴,兴许还能捡一条命。”掖庭的宦官既不耐烦,又饱含一丝温情。其实她们在为自己喊冤。没有任何过错的她们,凭什么要落到这样的田地。苏星回从她们身上看到了自己。每个女人都像她,每个孩子都像念奴。心口像尖刀剜肉,扎得她更加清醒。当中官走来,向薛令徽呈上奏本,其中一道是裴王妃再次附表请罪。苏星回目意,“圣人为她治病,她何罪之有?”中官答不上来,只等薛令徽拿个主意,看要不要禀告圣人。薛令徽还是细心查阅了裴王妃的上表。字迹虚脱,表述不清。她将奏本给苏星回,“裴王妃的情形不容乐观,先让太医署疗治,稳定病情,再作他论。”苏星回一目十行地看完,心烦意乱地合上奏本。裴彦麟的双亲相继过世,王妃是他所剩不多的牵挂,她不希望裴王妃死,又恶毒地盼望她别出来了,就在宫里安生养病。裴王妃情绪大起大伏,时常神志不清,出言无状,太医诊断她患上了头风病。女帝让她留在内禁调养身体,实际上是遭到了软禁。六月,三王的宫禁开始松动,已被允许每日向女帝问安。钜鹿郡王李昕知道母亲就在宫中,怜惜母亲受苦,请求探视裴王妃。裴王妃私下联络清河崔氏,多半是为他铺路。郡王孝顺良善,最是仁厚,他无法像裴家叔伯一样审时度势,弃母亲于不顾。女帝反而雷霆大发,“你的意思是朕为她看病是受苦?!”钜鹿郡王自知口误,跪地告罪。女帝对裴王妃更是深恶痛绝,“身为郡王之母,不能教养朕的孙儿,反来挑拨你我祖孙之情,她该当何罪!”没有一丝余地,女帝径直驳回。如无奉诏,钜鹿郡王都不得擅自探视。裴王妃不服,整日在绣阁里嚎哭,“我没病,你们不能禁我的足。”“让我见郡王,他是我的儿子。”她数次上表,都石沉大海。六月初六,天贶节。苏星回奉诏执烛上殿,在长生殿的寝殿见到了裕安公主。宫娥簇拥着裕安公主,她脱去质朴的斋衣,云裳绿鬓地坐在灯下。她的姿态优美,髻上的天青色松石立凤熠熠生辉。有几次她转过来头,与侍立的苏星回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