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本与我不相干,我突然闯入’之事,他们如何料想得到,又如何能规避呢?到时他们对我会是怎样的态度。会敬会怕,但绝不会有悌有爱。
“父皇,你当真希望我是这样的性子吗?这真的是父皇愿意看到的吗?”
刘据抬眸,直视刘彻:“这般性子的人,能做一国储君吗?我对自己的亲人尚且如此,会因一点点并未达成的牵累而怨怪,介怀于心,毫无度量。朝臣呢,百姓呢?我对他们岂非更甚?这样的太子,会是我汉室之幸吗?”
刘彻坐直身子,被这番话惊住了。
他此前只看到鄂邑差点伤了刘据,刘据竟还为鄂邑说话,觉得这孩子未免太良善了点。如今才知刘据是对的。
他若只是普通皇子便罢,但他不是,他是太子。太子该有太子的气度与风范。
太子心量狭小,于国不利,于家而言,除与他同胞的以外,宫中其他皇子皇女恐怕少有善终了。
刘彻心头震颤。是他一叶障目,倒不如一个孩子看得清楚。
而卫长诸邑则更为诧异,心跳都停滞了一瞬,两人互看一眼,皆是双唇紧抿,瞳孔猛缩。
此前刘据说不怪鄂邑,她们都没多想,只当阿弟素来和善,对侍女们都好,更何况姐妹。却不知私底下他竟思量了这么多。
试想一下,若阿弟今日对鄂邑怨怪介怀,甚至出手治罪。即便目前父皇心里眼里全是阿弟,完全看不上鄂邑,所以不觉得如何。他日呢?
他日若碰上的不是鄂邑,而是刘闳,或其他父皇在意的人,会怎么想?会否再翻出今日之事,觉得阿弟狠辣?
卫长诸邑脸色瞬间一白,纷纷看向刘彻。见其面上掩饰不住的惊叹与欣喜,心神才缓缓放松下来。
刘据认真道:“父皇,我不是这样的人,也做不成这样的人。”
刘彻点头,忍不住伸手将他拉到身旁,慈爱地抚摸他的头:“是朕想岔了,你是对的。”
刘据嘴角上扬:“那父皇可否答应不要太为难二姐。”
刘彻动作微顿:?
你这么又说到这上头来了。
“父皇,我知道她并非无错。但她终归是我的阿姊,我的亲人。”
刘据再次开口,并适时将之前与姐姐们说过的亲人犯错之论复述了一遍。
一次犯错,舍弃,教导,改过……
这些字词钻入刘彻耳膜,虽并不完全赞同,却再一次感受到刘据身上难能可贵的品质。
“父皇,我不是要你全然放过二姐,不做惩处。有错就该罚。若不罚,她岂会接受教训,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那么日后是否还敢再犯?
“我想求的是,对于亲人,望父皇多给予两分耐心。惩处过,责罚过,她若改了。我们就将此事揭过,不要存于心里,始终芥蒂,好吗?”
其实他还想说,鄂邑也是父皇的女儿,但父皇并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弹幕说过,子女犯错,不称职的父母亦有过。甚至有些父母的过错占大头。他觉得父皇就是那个“大头”。
这件事鄂邑有过,父皇就没有吗?不仅有,还很大。
但这些话是不能说的。尤其就算父皇确实对不起鄂邑,却没有对不起他。他一直是那个被父皇捧在手心里偏爱的存在。
若说父皇对子女的宠爱有十分,他一个人算是独占其六。长姐三姐四姐与刘闳共分其四,鄂邑是完全没有的。
所以哪怕旁人都能置喙父皇,唯独他不能。他没有这个资格。白眼狼当不得。
于是刘据聪明地选择只说能说的,对鄂邑,只要不触及自己利益,能帮就帮吧。就当是换种方式替父皇尽点责任吧。
“父皇!”
刘据拉着刘彻胳膊,眼睛眨巴眨巴,满是恳求。
刘彻轻笑:“答应你便是。”
刘据跳起来保住他:“父皇最好了,父皇万岁。”
刘彻忍俊不禁。想到他今日种种言辞,心中触动甚深。
有此等太子,是他之幸,是大汉之幸,亦是宫中所有皇子皇女之幸。
若其他人不生异心,往后他的子嗣都可避免兄弟阋墙的局面,手足齐心,大汉可兴矣。
旁边被忽视的李姬:……!!!
这……这是什么发展?解……解决了,事情这是已经解决了吧?这就解决了?
及至与刘据等人先后告退出来,李姬仍没回过神,宛如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