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白若一想问,可是他问不出来,喉咙绵软地发不出声音,他蓦然意识到自己是被苏夜下咒了,并不是什么多厉害的咒术,只是教人昏睡一段时间罢了。但这咒术只有修为高过被施咒的人,才能发挥作用。白若一惊觉,自己教了两辈子的小徒弟,终究有一天修为强过自己,他曾经那样教导他,他都记住了,并且做到了。“若是……师尊希望我成为……仙师,那,那我也可以!”“不用勉强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只是……”“嗯?”“提升修为,要有足够护好自己的能力,最好比我也强,强到这世上没人能奈何你。”“我都听师尊的!”“现在遇到问题,还有做师尊的扶一把,以后,没有师尊在你身边,你就只能靠自己了。”“那我就不离开师尊,一辈子被师尊扶着。”……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不要恨我……”他听见他这样说,声音是那样平淡从容,恍惚间还噙着一抹微凉的笑意。他又听见他说。“……算了,爱也罢,恨也好,我既希望你忘了我,又盼着你永远暴烈地……爱我。”他说不下去了,脸上虚浮的笑意越来越僵,最后的,决绝的,无可回首地深深灼了一眼白若一,他要带着对这个人的记忆埋进墓冢。师尊,不要怪我啊,那棺椁太窄了,一个人躺还好,两个人实在太挤了。青年转身的那般决绝。白若一目眦尽裂,眼瞧着苏夜离他远去,他伸出手要去拽他的衣袖,可是连指节都是没力气的,眼睁睁看着黑袍衣角从他指缝滑落,眼睁睁看着生命鲜活的青年从他视线里消失。从来没有哪个神祇像他这么狼狈,像他这么无助,像他这么颓然。连自己最想守护的人都守不住,他到底算什么神祇啊?他哪有资格拯救什么苍生?!简直是笑话,天大的笑话!白若一浑身无力,甚至喉咙软地发不出声音,可他那张一贯绝冷清艳的脸上却狰狞起来,那张神性的面容变得扭曲,雪山之巅上最圣洁的高岭之花蓦然跌落泥潭,在泥沼中挣扎,不是为了脱离那脏污,而是渴望将自己埋进去,生同衾,死同穴……他从未像现在这么无助过。眼睁睁看着即到的未来,那是死局,他却无能为力……往事恍然如梦,尽浮眼前,苏夜用咒术给他编织了一个美梦。梦里,他不再是仙尊,他也不再是万魔心,苏夜陪着他,从总角童岁,到弱冠少年。他们彼此相对,共饮饭食,合衾而卧,一起习武练剑,一同落字作画。他看见苏夜一笑就绽开唇边的两弯梨涡,浓情蜜意地一声声喊他:“师尊……师尊……若一……白若一……”他瞧见少年颀长略带薄茧的手指穿插在他发间,帮他绾青丝,在他发髻上别了一枚双燕翻飞的玉扣,凝情看着他,“师尊,愿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他快溺进去了……“……仙尊,辰巳仙尊……”“白若一……”谁?谁在喊他?“白若一,你该醒了,你再不去阻拦,他就要成一个疯子了。”“你若不阻他,你守护的天下苍生就快覆灭了。”那声音突然又嗤笑一声,“但是,无论你阻不阻他,他都要死了。”叛徒夜尽天明,晨曦微泛。赶来昆仑之巅的几十个修士都是各仙门的长老掌门,修为不说多厉悍,至少也是佼佼者,更何况这么多人一同围堵在此。君撷横目,一个个打量过去,大多都是熟面孔。起初看见君撷的不可思议变成了戏谑揶揄,石决明面色难看,却也任由他们说。他自己也想像不到,一直淡泊于世,懒得与九州有任何牵扯的君撷竟会出现在昆仑之巅,那架势显然不会和他们是一伙的,只有可能是魔君的帮凶。云非揶揄他,“石山主,你涿光怎么说都是八大仙门之首,怎么尽出魔徒?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石决明无力辩驳,从摇光离开涿光,到苏夜实为魔君之事,到辰巳仙尊公然维逆,再到钟续入魔被斩,再到……君撷这个怎么都看不出有问题的人此刻站在他们对立面。他开始怀疑,涿光的教义是不是真出了问题。什么有教无类?什么天下生灵自当留一线生机?……竟变成了滋养邪佞的温床。大半辈子的信仰摇摇欲坠,转瞬崩塌。这么多年,君撷这个人一直都很好,一直温润安然,一直都是他最得力的帮手之一,这么多年过去,君撷从未有过什么逾矩或是逆心,他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