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要有所期望,有信念支撑,就会有活下去的欲望。苏夜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恍恍惚惚间一路跌跌撞撞去了血池。其实这具身躯已经承受不了血池的消融重组了。苏夜掀起袖子,看着自己臂膀上点点剥落的血肉,眸中再无波澜,疼痛到了极点,又被血池洗礼了那么多次,他早就痛感麻木了。一身黑袍被他渐渐掀开,剥离沾粘在皮肤上的亵衣,黑色的衣裳总是不会被看出什么端倪的。前世,他喜欢一身黑衣是因为修炼激进,总也不慎将自己弄伤,血迹沾在黑衣上,就不会被师尊看见了,白若一以前每次看到他受伤,那双斜飞入鬓的眉总也紧蹙不松,苏夜每次都小心翼翼,他不怕被责备,只怕白若一心里难受。今生,他习惯一身黑衣,不仅是因为小时候总是受伤,还因为黑衣耐脏,那些被棍棒加身,踹进泥泞的日子里,他靠着破旧黑衣的遮掩,努力将自己收拾的并无大碍,拾起那点可怜的尊严。如今,这身黑衣也替他遮挡着弱点,不被敌人轻视,也不被白若一察觉端倪。但白若一是个何等敏锐的人?就算看不出受伤,他身上那股血腥味也过于明显了。劲俊宽阔的胸膛上遍布细碎狞红的伤口,从那些细小的伤口开始,向周围的皮肤裂开条条如小蛇的纹路,像是被晒裂的土壤,沿着纹口斑驳脱落,从肩膀一路蔓延到劲窄的腰身,又钻进腰带以下。见白若一之前,他必须处理好。血池他泡不得了,再下去一次怕不是就彻底融在其中,再也凑不出一副肉身,他只能皱眉伸手,撩起一捧血水点点擦在胸膛的裂缝上。血水一碰上皮肤,就如热油滴在平静的水面,吱喇喇灼烧他的身躯,舌尖抵在齿根,他咬牙隐忍,早就习惯了。这个方法是有用的,虽然并不能从本质上延长他的生命,却能修饰斑驳。他像是一栋年久失修,岌岌可危到快要倒塌的老房,自欺欺人地找来涂料粉饰表面的斑驳裂痕。至少……看起来,就像是新的。他忍着,牙齿却磕破了下唇,口腔蔓延开一股甜腥味,血池的水倒映着他的面容,他抿了抿唇,用舌尖将那抹血抹在原本苍白如死人的唇上。良久,他才站起来,换了一套新衣,这身衣裳很张扬,黑袍镌绣着繁复的暗金色底纹,就如他前世,就如同白若一曾经守着的尸身,他早已经长成了当初的模样。他要去见白若一……最后一面。诓骗他一回头,一抹飘白的身影便映入眼帘。他看见白若一冷冰冰地站在他身后,月光映过他的侧脸,苍白清癯的面容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可那垂在身侧的手却攥成拳,浑身都在细微密实地颤抖。苏夜怔了一瞬,抬手扶额,唇角勾起一抹笑,声音漫不经心地洇出嗓子。“师尊怎么不在殿中休息?”他走近,揽过白若一的腰,掌心轻揉,带了几分色气和狎昵,嗓音磁性贴在耳边,“还酸吗?疼不疼了?”或许是感受到苏夜灼热的体温,白若一才恍惚间回过神,察觉此刻重要的人就在眼前,没有弄丢,可他还是气急、恼急了,浑身的颤抖蓄着,牙咬着,一瞬不瞬地盯着苏夜的眼睛瞧,瞧到苏夜心慌。苏夜暗忖,他的神识已经这般涣散了吗?就连白若一什么时候出现的,在他身后站了多久,看到了什么,他都没意识到。但白若一又说不出什么色厉内荏的话来,苏夜如今这个状况也不算是故意隐瞒他,他都知道的,他都明白。僵持了很久,苏夜拥着他,下颌抵着他的肩,呼吸也渐渐均匀。白若一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他长吁一口气,回拥他,问:“还疼吗?”苏夜自知他在问什么,血池销骨,剥落皮肉怎么会不疼呢?但是他都习惯了,只要心是暖的,只要爱他的,他爱的人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好。苏夜浅笑一声,脸埋在他的颈肩,摇晃着头颅。“……怎么会不疼呢?”白若一心知他是太能忍了,蹙眉不悦,又不知如何是好。确实,每次苏夜去泡血池都不会让白若一知道,或者将他折腾地半昏厥过去,等他迷迷糊糊醒来,从鬼门关又走了一遭的苏夜已经捧着冷茶,噙笑站在他床前了。青年呼出的气息是灼热的,身上已没了半分血腥味,被他隐藏的很好,他滚烫的皮肤紧紧贴在白若一微凉的侧脸上。喃喃道:“兴许我不止能活这些日子呢……师尊,你看,我如今哪像一个濒死的人?活蹦乱跳的,所谓祸害遗千年,大约说的就是我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