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在江南这座蛮荒炼狱中的,自然不会有修士,修士早就御剑跑了,平民是没见过魔君的,因此,九州一半的传言是魔君已死,另一半是魔君又被白若一藏了起来。不管哪一种,苏夜都不想理会。他又死了一次,这一次,他真的怕了,不敢奢望了,只想低到尘埃,蜷进泥土,谁都不要再把目光放他身上了。可看到那些梭巡在长街上的妖魔,或是中毒后苦苦挣扎求死不能的人,他心中也会柔软,一半来自于愧疚,另一半他大约会想:若是白若一在这,他会怎么做?会救人。毫无疑问的。白纻依旧缠在苏夜心脏上,除了白若一,谁都解不开这个禁制,除非……苏夜没多想,但神庙后的厅堂内躺着哀嚎的人等不了很久。晨曦一出,他们就会被抬着丢到神庙外。颀长的指尖一点点埋进胸膛,穿透皮肉,刮过肋骨,他摸到了自己一颗依旧热烈跳动的心脏,彰示着他还活着,心在跳动。粘腻的血浆和黏膜中,白纻依旧冰凉,顺滑如丝绸,触感好似白若一那一袭直垂脚踝的长发,苏夜恍惚想起自己曾为白若一束发的模样……白纻内储存的神农丹被苏夜取出。他猜测白若一应当是不需要这种东西了,那天,阳明山,断崖上,他看到白若一体内充盈的力量,那不属于九州大陆,若说冠个名号,大约就是神迹吧。虽这么想,他还是将其他丹药收好,他赌不起。沾血的指尖,拈着小小一枚丹药,颤着递到钟续手中,“用水化开,给那些中毒的病患服下。”胸腔上,那叠在菱形剑创上的疤痕重叠几次,这次又添了新,他的灵脉被束缚,同凡人无异,恢复能力自然不同往日。疼到汗水渗出,洇湿鬓发,疼到浑身颤抖,咬紧双唇隐忍不发,疼到拳头攥紧,双目阖实,他感觉到面前站着的人还没走。苏夜猛烈地呼出一口浊息,他颤着手,将钟续的兜帽戴好,然后在钟续肩头靠了会儿,似开玩笑般,虚弱地吐出一句话。“……哥,你知道吗,还挺疼的。”他那话多少带着点娇嗔的意味。就像是小时候他们兄弟两个打打闹闹,苏夜惯会耍赖,假装自己手指被划破,喊疼,钟续每次都上钩,无一例外紧张地骂他不小心。但现在……苏夜将额头抵在钟续的肩膀上,他哥的心脏就在他耳下,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他哥的口鼻就在他鬓边,可发丝却不曾动弹,冰凉的躯体犹如浸泡在硕寒的冰块,没有体温。是个活死人……“去吧……”苏夜闭上双眼,挪开身子,推了一把钟续。他颓坐在破败的木板搭起的简易床铺上,一躺下,便能看到挤入窗棂的天空,天上很黑,没有星子,也没有皎月,落进眼眶,就只剩灰蒙蒙的一层雾霭了。九州还是那个九州,天空却不是同一片天空。【蛮荒】酒冷难慰藉神农丹化进水里,很快,这间神庙内原本第二日要被丢出去的人痊愈了。人心是柔软的,他们感激苏夜救了他们的命,纷纷登门当面致谢,都被苏夜推拒了。一扇破败木门外是人们的夸张溢美之词,他们是真心感谢苏夜救了他们的命,他们也是真心痛恨魔君所带来的灾难。苏夜没有出去,他把自己关在屋内,酗酒。他酒量很好,不像白若一,一杯就醉,他这时却是羡慕白若一的,醉不了是一件令人极其恼怒的事情。身侧的酒瓶一盏又一盏,空空如也,都被他灌了个干净。木门被掀开一条缝隙,钟续走进来,握住苏夜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喝。可钟续不知自己为何这样做,他说不出话,甚至没有表情,只是僵硬地用他那冰凉刺骨的青灰色的手攥紧苏夜手腕。苏夜:“……哥,还有酒吗?”钟续自然不会回答他,甚至听不懂他说什么。苏夜怔忡一瞬,看着钟续空洞的眼眸,自嘲一笑,而后挣扎着爬起来,胸前尚未痊愈的伤口也因此皲裂流血。另苏夜意想不到的是,钟续竟然不知从哪儿找出一截纱布,摁着他的肩膀,给他包扎伤口。钟续手脚是僵硬的,可动作像是烙入骨髓般熟稔,就好像是他本能会去做的事情。就好像,少年时无忧无虑的岁月中,苏夜被白若一抽地遍体鳞伤时,钟续也是这么给他包扎伤口,那时的钟续骂骂咧咧,说话从不客气。此刻却……如此缄默。熟悉的人在身边,原本是一件幸事,如今却又成了一种刺痛。苏夜已经半醉了,他微掀湿润朦胧的眸子,瞧着钟续,开口:“哥,还有酒吗?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