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使劲儿攥着林东东的手,眼睛又闭上了。林东东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盯着姥姥,心慌和害怕一瞬间涌上来。姥姥好像又糊涂了,气息不稳的问:“酱缸,盖了么?”林东东的眼泪一下子就扑出来,哽咽道:“还没下酱呢。”“到日子了……”姥姥喘了几口气,嘴里的话有些含糊不清了,“小洋,那孩子,还没回来呢……”林东东把耳朵凑到姥姥嘴边,仔细的听。眼泪顺着鬓角往下淌,落到了姥姥脸上,再顺着姥姥的脸淌进枕巾里。“姥,你再等等,”林东东拼命忍住抽噎,“他就快回来了,再有四年多就回来了。”“东东……”姥姥张着嘴,一口气喘了半天,然后才抖了抖嘴唇,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好孩子……”窗户上吵人的落雨声没了,姥姥攥着林东东的手劲儿松了。林东东看不清姥姥的脸,使劲儿的擦着眼睛,可视线还是模糊的。他抬头看着窗外,终于忍不住抽泣出声,“姥,雨停了。”第二天一早,林妈和李叔赶到了。一进屋,林妈就哭的站不住。这么多年她都不在母亲身边,没想到母亲临终前,她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那一整天都很混乱,林妈多少年不回来,对村里根本不熟。蒋妈就帮忙接待着村里来来往往的人,蒋爸忙进忙出,安排着大小的事。这些白事规矩林东东不懂,只听话照做就行了。等各种繁琐的老规矩终于按流程走完了,姥姥就被埋进了西山的老坟地,不高的土包,入土为安。李叔的工作很忙,隔天就带着林妈走了。林妈哭的眼睛都肿的不像样,拉着林东东说不出话。林东东只嘱咐林妈,好好照顾身体,不用惦记他。姥姥在家生病时就是蒋爸蒋妈来照看,身后事也多亏了蒋爸蒋妈亲力亲为的张罗。林东东跟蒋爸蒋妈道谢,这是恩情,他得记着。蒋爸蒋妈温声劝他,老人到年纪了总有这天,别太上火。晚上,所有人都走了。林东东一个人坐在炕上,老房子里寂静无声。他迷茫的看着小屋里熟悉的摆设,一切都和多年前一样。老衣柜上摆着旧收音机,斑驳的土墙上还贴着久远的年画。可是姥姥不在了。姥姥再也不会笑眯眯的叫他好孩子,再也不会在他放假回来的时候给他做好吃的,老早就站在小院门口等着他。林东东蜷缩在炕上,呜呜的哭。十天之后,监狱里。已经是后半夜,其他人都已经睡着了,高高低低的呼噜声此起彼伏。蒋海洋蒙在被子里,低低的痛哭声极度压抑。枕头底下,是今天刚收到的,林东东寄来的信。信上的字字句句,都像刀片割在他心上。“哥,姥没了。生了场病,突然就不行了……爸妈帮我张罗的后事,不然我一个人还真不知道咋办……哥,姥临走之前还惦记着你,到底没等到你回来……哥,别不理我了,姥没了,我没家了……哥,我好想你,你不疼我了么……”蒋海洋遗憾,痛苦,懊恼,后悔,自责……姥姥那么疼他,可临终时,他都没机会给姥姥磕个头。东宝儿经过这些事儿,得多伤心多难过,可他却没能陪在东宝儿身边,还不理东宝儿这么久。他咋可能不疼东宝儿呢,就是疼到骨子里,所以才犯了傻。不和林东东联系的这两年里,他是一半活着,一半死了。活着的那半是因为林东东从不间断的给他寄信;死了的那半是因为,从他决定不再拖累林东东的那天起,他的人生就再也没有盼头了。林东东寄来的所有的信,他都看过无数遍了,信上每一句他都背的下来。这两年每次林东东来信说想他,求他回信,他都心疼的整宿睡不着觉。他希望林东东好好生活,不要再被他拖累了。可是每次他又算计着日子,算着林东东的信是不是要到了。这两年里蒋海洋整个人都快精神分裂了,一边希望林东东放弃他,一边又怕林东东真的忘了他。在监狱里五年了,或许他真的是被这个磨人的地方圈傻了。他的东宝儿怎么可能放弃他,东宝儿说过的,就算下辈子都爱他。就像他一样,永远不可能放弃东宝儿的,东宝儿是他的命啊!一周后,林东东收到了蒋海洋的回信。他躲在被子里,把蒋海洋的回信放在心口,嘴角是在笑的,眼角却流着泪。这个混蛋,终于不犯傻了。2008年八月,北京奥运会开始的时候,林东东已经是q市某外企的一名正式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