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火从村头烧到村尾,燃尽了整个村子。灼日如火,暴雨如瀑,这场火却只增不减,焚得土焦,焚得血尽。
那些倒挂在树上的,吊死在房梁的,绞死在毒藤下的,老的、小的、男的、女的……这累累骨殖在业火里烤得“噼里啪啦”作响。
她躲在唯一潮湿的山洞里,扯烂自己的裙摆勒紧小臂,防止皮肤下那条黑色的线虫继续钻爬。灼痛让她快要失去意识,于是她只能一遍一遍叫着自己的名字。
“衫清、衫清。”她颤声说,“你是祝衫清,家……家里还有爹娘……有妹妹。醒着,回去!回去!”
临枫二人落入的火海之后正是这方硝烟地,他们来到一位名叫“祝衫清”的人的魇境,来到这个矮矮山洞。
所谓的潮湿,不过是洞口之上刚死了三个人,他们的血水正如同雨滴。
第67章衫清
在这之前,她不知已经流了多久的泪,导致如今双目空洞,却无泪可流。祝衫清在火浪中觉得很冷,她喃喃道:“母亲给你取……取‘衫清’二字,要你‘正衣襟,清两袖’,你将来是要做大官……做最、最好的官……”
躲在洞里的姑娘只有十四五岁,她眉眼宛然,稍显稚气。若不是听她说“祝衫清”这个名字,临枫还真认不出来。原因无他,纯粹是她男装女装区别太大,叫谁看了都要愣神。
晏安沉吟片刻,说:“我有一个想法。”
临枫用羽扇点着下巴,道:“我也有个想法,看来我们想的是同一件事。”
晏安说:“我在想,我们明明是和那位谢姑娘交手,却跌进了祝将军的魇境。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谢姑娘是祝将军假扮的,第二种是……”
听他语气犹疑,临枫合起羽扇,“啪”地声拍在手里:“祝将军被养在谢月的魇境里。”
晏安颔首。
临枫又说:“还有一处很奇怪,你先前在屋顶和她们交手的时候,就没瞧出来那提灯女子的模样有端倪吗?”
经他提点,晏安恍然。
临枫拿扇子敲了下他的耳垂:“不是你大意没看出来,是她们不让你看出来,不仅让你在场瞧不出端倪,就好比如今你让我去想那两位小道士的脸,我也记不清。不过……我脑中倒是有许多扑棱的白蛾。”
晏安被他的话牵着走,想到戏仙口吐白蛾的诡谲场景,不禁一阵恶寒。他捏着发烫的耳垂,说:“如今这四方都是火,还是不灭业火,迟早烧到我们这里来。”
“魇境”虽是一场为过往的幻境,但其中万物皆有实质,也就是说,他们身为外来之人,也会受伤、被感知。
临枫说:“小糊涂,你瞧她的模样,这火肯定烧不过来。”
魇境随境中主人的足迹而转移,如今祝衫清是这魇境的主宰者,她若活命出去,这火自然也就随之湮灭。
祝衫清发现这火很邪门,沿着大伙儿逃命的方向一路烧过来,不、不能说烧,更像是舔着路上的人血扑咬过来。总之活人在哪儿,这火就烧到哪儿。
她躲在这洞里,同样也洞悉了一点,只要有人没被烧死,这火就会停滞在原处,缓慢焚烧,直至将人撕咬至死。因而要让火烧不过来,就得保证头顶这三个人都得活着,所以祝衫清只在他们身上开了几个小口子,要让他们的血放得很慢。
祝衫清眼前立了三根拇指粗的银杵,就在这时,她翻手向上一拍,洞顶上三人立时抽搐了下,胸前同时贯穿出一根银箭。
“王大伯,刘奶奶,张大哥,希望这样能让你们的血放得快些,早些死了,不要受折磨。”她面无表情地说完,又合起双掌虔诚地拜了一礼。
世间最诡异的一幕,凶手超度亡者的魂灵。
祝衫清处理完伤口,站起身时已经有些眩晕。
她……她有个妹妹。
其实爹娘最先就死了,妖怪也有两只手,祂屠村的时候正好左右各拧下一颗脑袋,那就是她的爹娘。不过好在娘不是母亲,是爹从外面掳回来的疯女人,爹该死!可怜那疯娘,最先被爹推出去掉了脑袋。
其实无所谓,他俩相互折磨,拿刀互砍了好些年,没讨个你死我活,倒得了个同生共死,也算是一桩发臭的美谈。
小妹是那疯女人的孩子,也是疯爹烂爹的孩子,因此小妹也是个小疯子。祝衫清也不喜欢小妹,每天蓬头垢面,满嘴毒话,骂爹骂娘骂隔壁老王,好像生来就是个小毒獠,巴不得全天下人死完了才好。
结果现在爹死了,娘死了,隔壁王大伯也死了。
还有一次,祝衫清受了伤去山洞里静修,由于伤口密密麻麻,须得褪衣上药。照理说,紫烟村中怪人多,半夜惊醒都能发现脚上爬了一个人,恰逢今夜她又受了伤,正是个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可是这夜风平浪静,跟场梦似的。
原来是小妹这样一个小不点拿刀守在外面,一夜砍死了四个男人。
祝衫清就是在这一夜对小妹改了看法,小毒獠变成了英勇的小毒獠,这很可怕的,意味着祝衫清也成了小魔王的掌中之物。
她问她:“小妹啊……你要是杀错了怎么办呀?”
小妹眨眨眼,无辜地说:“他们看了阿姐,我就想要挖掉他们的眼睛,以牙还牙,爹教得对不对。”
祝衫清一时哑言,这话倒也没错,错的是教她这话的人不该是爹。
于是从那之后,祝衫清便自然而然地养起了小毒獠。夜里听见“桀桀”笑,祝衫清的剑挂在床头,却来不及出鞘,小妹就提着一颗头,顶着一脸血,眼睛闪闪地站在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