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不料他这么冷漠,竟说走就走。
正这时,二人脚下忽地一阵踉跄,只听“咚”地声,视线天旋地转,临枫二人腰腿发痛,原来是花侑一不留神,从床上猛栽倒在地上。
晏安顺势扶着临枫,说:“看吧,你偏要惹得小师妹发脾气。”
其实不然,所谓的小师妹是被人给踹翻的。
银旋镖随之“哐当”一声落到地上,祝山青冷眼旁观,说:“捡起来,阿月。既然兄弟姐妹们都死光了,你便是唯一的寄托,你不要辜负了他们,让他们死也死不安心!”
花侑发丝凌乱,面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满鬓都湿了。她坐在地上,姿势落拓不羁,闻言抬脚将银镖踹得更远,疼是疼,却并没有害怕:“你要我杀人,总得给我个理由。你叫我阿月,是因为阿月也会认可你做这种事吗?”
这句话像是触及了祝山青的逆鳞,让他一度想要发作,却又一再克制,他忍了又忍,蹲身在花侑跟前,低声道:“好阿月,都怪我。我想让你忘掉痛苦和凌迟,却不想你忘掉仇恨。你如今活过来了,怎么不明白了呢?你不记得厘祟门了吗?也好,我再替你回忆一遍好吗?你……”他叹息道,“……你不要怪我。”
祝山青从袖中摸出个青铜铃,他摇响手中的铃铛——
“叮当。”
房檐之上倒挂的断尾如离弦之箭一般,全然掉落在男人身上和嘴里,那尾巴急剧蠕动挣扎,仿佛被烈火烫来痉挛了一般。
“你看我。”祝山青掰过花侑的脸,那目光里充斥着浓稠的疯狂和占有,“阿月,你不要觉得兄弟姐妹们是怪物,他们……他们是不得已变成这样的!都怪我!”
“啪!”
不知是那半截男人身体的哪一处破裂了,血溅上屏风,就响在花侑耳边,然后屏风上的绣竹化蛇,将血水和肉渣吞吃干净。
周而复始,哪怕在说话的空隙里,祝山青也不放弃对男人的折磨,不给他苟延残喘的机会。
祝山青道:“你原本是山中的藤妖,有位兄长,你哥哥几十年便化了形,但你不一样,你灵根开窍得晚,修炼了一百多年也还是棵小草,什么畜生都能欺负你。
“你兄长化形之时靠喝活体的生血,便也为你下山寻找生血。只是你灵根很差,寻常牲畜的血肉对你而言没有任何效果,反倒在吃了肉喝了血过后变得更弱小了。既然如此,他就认为是这血不够有灵。世间什么血最有灵呢,自然是人血。
“于是他在为找你人血的途中,顺手屠了一个村子的人。将里面百来口男女老少的血肉都剁成渣,悉心喂给你吃。这方法果真有用,你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体内灵力也变得更加充沛!不再是任人欺辱的伶仃小草,竟也能自行在山间捕食野兽,绞杀路过的人,啖食生肉。
“你哥哥很开心,以为不久就能迎来你的化形。可他没想到,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二十余载,你还是一颗只会吃血肉的妖草。生血不行,人血不行,你哥哥很疼爱你,又为你想到了其他的办法,既然凡人的血肉吃了没用,那不妨……再试试吃神祇。
“可你们藤妖一族实力羸弱,当世三位主神他哪里打得过,现世七族又十分团结,互相通信,他照样攻不破。正当山穷水尽之时,他发现山下突然新兴起了一个神教派,也就是厘祟门。
“厘祟厘祟,就是要杀尽天下所有妖物邪祟!他们不论对错,不分黑白,见妖就杀,宁可错杀,绝不漏杀。厘祟门中集结了天下受鬼怪迫至深的人,他们从前是七族最边缘化的弟子,如今脱离了七族,却也个个修炼出了神脉,哪怕微弱,也足够了。你兄长自然而然将歪心思动到了厘祟门之上,一是容易得手,二是小门小派,闹不出什么大风浪,不至于惊动主神。他计划的第一步,便是设法在凡尘中迎娶了一位美娇娘。”
花侑道:“哦?我还有位嫂子。”
祝山青霎时发起疯来:“住口、住口!蠢货!你竟喊她嫂子?!她是厘祟门的人!你哥哥娶她,是为了杀她,乃至杀了整个厘祟门的人喂给你吃!可是坏就坏在厘祟门比他想象中棘手,虽是新生的门派,那门主却练了许多十分强悍的法器,很快识破了他的伪装,而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败露,当真是羊入虎口了!
“你哥哥成亲那夜,杀新娘不成,被这女子反算计!她封了你兄长的灵力,打断了你兄长的经脉,又将他的手脚砍掉,最后将其拖到了厘祟门的门主跟前,将藤妖的四肢献宝一样献给了门主,而身体的其他部位则扔到了炼丹炉之中,练成了鸩鸟族的丹药。
“可他死就好了!这个猪油蒙了心的蠢货,竟在临死前将你的行踪透露给了厘祟门!他想用你还未炼化的内丹来换自己活命的机会!好巧不巧,厘祟门追踪到你真身所在之地的时候,你已吃了太多的生血和人肉,得了其中的助力,在偶然间化了形!可厘祟门不论什么妖,只要是妖,一律杀无赦,还要练成丹药!你分明什么都没做过!!”
祝山青深吸了一口气,那汹涌的愤怒让他的手臂都在颤抖。他极力平息道:“嗯。那日我正在山中练剑打野,无意中听到了你的呼救,我赶来将你救下,从此后你便跟着我了。”
他神色柔和下来,说:“阿月,我原本也是修道之人,你适才同我交手也能明白,我并非什么邪魔外道。我不想你误解我,好吗?我不仅救下了你,还救了很多被厘祟门迫害的小妖,他们有的已经断了身子,有的正躺在厘祟门的法器里,可无论强弱,他们都成了你的兄弟姊妹,你是十二个中最小的一个。你们十二个生得都很漂亮,可在这尘世间,拥有好皮囊是件坏事,我适才也说过,那些附骨之疽是杀不完的,我只能带你们躲起来,将你们藏在我的府中。我不许你的姊姊们轻易示人,你的兄弟们生得也很动人,于是我也不许你的兄弟们踏出府邸。
“你们住在我的府上,不谙世事,却很快乐。你们很听话,真的……你知道吗,我从小也有个妹妹,可惜被吃了,我和你们在一起,便时常想起我的妹妹,我将你们当做我的亲人。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那一天,对!那一天!”祝山青想到什么,变得满面惶恐,“那日我跑了满城,为你们十二个搜罗了十二样爱吃的糕点,我满心欢喜回到家中,却不见你们的身影!你们向来最喜欢在院中打闹,可那日太安静了,太安静了!我的结界不知道被谁打破,我好害怕,一个一个来到你们的房间,我喊啊,我喊你们的名字,到处都是空落落的!那里……那地上全是你们的血!还有你们的衣服!我、门框上还有带血的手印,地面的血迹好长啊!一直拖到了很远的地方!我在井中找到了你兄弟的内衬,在池子里看到了你姊妹的钗裙,好多……你们的头发和血,我找到好多……可我却独独找不见你们的尸首!”
祝山青双目猩红,那充血的眼眶中泪水在打转,他怒声道:“我明白!这是厘祟门的手段!他们最喜欢羞辱人!可厘祟门多年前便已经分崩离析,我去到他们的旧族,却已经人去楼空!我便日日追查,夜夜追查!”
“打断一下。”花侑说,“我瞧见那土里种下的人并不全都是厘祟门的弟子。”
有神脉之人和寻常人的区别,她一探便知。
“自然不止。”祝山青流干了泪,就笑,“那些啊……那些都是有罪的人。”
花侑很好奇:“有什么罪呢?都是寻常百姓。”
祝山青怒不可遏:“什么罪?!世间王法做不了主的罪!他们用眼睛看你们,我便挖了他们的眼睛!用嘴说你们的名字,我就拔了他们的舌头,哪个地方碰到你们,我就砍了哪个地方!世间哪有什么庇佑?!什么神祇,什么鬼怪,都有畜生!这世间最不该以正邪分人!”
花侑了然:“哦,看一眼就要死,那就是欲加之罪。我现在把你们看了个精光,岂不是也要杀我?”
祝山青怜惜地说:“说什么傻话呢?阿月,我出身名门正派,从来只做正确的事,你说我疯了,我现在告诉你,我就算发疯也看得清对错。你如今明白这些原委了,就去将他的手砍掉吧!”
花侑这次得了令,不再拖沓。她似乎认同了祝山青的行径,一骨碌爬起身:“行,那我杀了他好不好?”
花侑掂量了下手中那柄银镖的分量,似乎正在感受武器是不是得心应手,她轻笑一声,下一瞬,笑意骤凉!
银镖狠厉地回旋飞过,屏风被遽然削成两半,将那个男人一刀开喉!化成了乌有。
盘踞在男人身上的断尾立马四散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