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如常,仿佛被评价惯了,又仿佛是真不要脸惯了。花侑瞧着他这副模样,便想起来白日的事,一时向后撑着身子,吊儿郎当地说:“今天你真是让你花爷爷丢了大脸。”
临枫拿出茶匙拨弄茶面上的花瓣,说:“是我想错了时刻。”
花侑微讶:“你能有算错的时刻。如今天下算是完啦,姣子连个小娃娃都算不准。”
“是‘想’不是‘算’。”临枫笑了下,盯着茶面的目光很专注,他如今乔装改面,一并掩去了那双红瞳,“世间人太多,我懒得算,对他我也不想算。”
“哦。你不算,便让我丢面子。嗯?化鹤,你在装什么?这马车明明就该你坐,花路也是给你铺的,你非要先把我踹一脚,自己再风风光光出场。”花侑撑着身子,说,“老子不是你甩威风的工具。”
“也很威风不是吗?”临枫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哦?难怪今夜你换成了女装,原来是脸丢太大了啊,对不起行不行?”
他道歉很有一套,像是哄人哄惯了。可是对不起,她花爷爷不吃这套!花侑冷冷嗤了声,还要找他算账,门口却骤然传来“嘭嘭嘭”三声巨响。
花侑即刻端正了姿态,收起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横模样,柔声问:“来者何人?”
“你点的我!”那人音色粗犷,明显是做了声音伪装。
花侑皱眉,用眼神询问临枫,发现临枫撑着脑袋,竟在敲门的巨响里昏昏欲睡。
花侑低声问:“点什么?我没点,是不是你点的。”
临枫敷衍道:“我为你点的。”他敷衍完又松垮地往门口瞧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副“不是吧”的表情,道,“花侑?不听神?你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花侑有“不听神”的称呼,是化鹤给祂乱起的,因为这家伙承受不住一点大事,大事一压身,祂便要装聋作哑,甩手不干,以求得自己身心舒畅。
——当然,祂这是和化鹤学的。
花侑捂住双耳,像被那敲门声打了似的,神情难受:“什么什么地方?你请我来玩,自然是玩的地方。”
“不错,正是玩的地方,要紧的是怎么玩。”临枫说,“我以为你今日换成姑娘装扮,进这竹间阁里又故作气势,是明白的。”
花侑预感不妙:“明白什么?!”
临枫先难以置信地笑了声,而后又笑得合不拢嘴。
那门就在这时被“嘭”地声踹开了。
花侑捂着耳朵向后一挪,根本来不及退,头顶倏然罩下来一个宽肩窄腰的男人身影。
男人气势汹汹,来者不善,一手端着果盘,一手提着琵琶,睥睨道:“谁点的?!”
花侑愣神了一刻。
临枫便轻抬下巴,为男人示意了目标。
男人冷冷道:“要听什么?”
花侑缓过神,松了口气,心说:原来是点曲儿。怎么不早说?!
花侑很少听民间的曲儿,于是随便说了一首有印象的,又秉持着有来有往的态度,放了一袋钱在男人跟前。
谁料男人竟抱着琵琶在他身旁坐下,洗搓衣板似的弹奏了起来。
这曲子荡气回肠,花侑听得如坐针毡,挺直的脊背、矜持的姿态下是浑身的冷汗。她心中传音:给钱唱歌,不是很公平吗?他怎么一副受了我折辱的神情?!
然而化鹤是化鹤,临枫是临枫。
临枫直接拒绝了花侑的传音。
临枫跟前摆了五六个茶瓷杯,他专注于将茶水从第一个杯子倒到最后一个杯子,其实并不好玩,他垂着眸光,好像有些不得意。
你失意个鬼啊?!到底有没有听见旁边这大哥快把弦给弹断了啊!
花侑汗颜,她侧目,瞧见男人五指都是血,心里惊了一跳。他喊了声“大哥”无人应答,看不下去,只好端起杯茶,去制止。
“啪!”
花侑手刚碰上男人的小臂,便被一股大力霍然推倒,那桌子被一掌劈碎,临枫正在摆弄的瓷杯“哗啦啦”全砸碎了,茶水飞溅,被打翻在花侑脸上。
花侑见过像化鹤一般力大无穷的家伙,却没见过这样翻脸不认人的铁货。她额发濡湿,瞧见男人红着双眼,凶神恶煞的模样,霎时灵机一动,往地上一躺。
临枫挑眉。
花侑轻缓缓地擦着脸,蹙着眉头,好像被烫得很疼,道:“公子不爱弹曲儿,告诉我就是,怎么来推我?”
临枫抱着双手看戏,一时很鄙视。
然而花侑可怜了一下,却很管用。男人先是愣神了,有些踌躇,像是心软要去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