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韵沉默不语,半晌,突然笑了笑,道:
“乐怡,不骗你,医生确诊我怀孕之后的那个周末我就约好了堕胎的手术,当时我坐在手术室外,护士推着上一个做完手术的女孩出来,下一个就是我,我站起来,看着那个女孩坐在轮椅上,脸色匝白,我突然就好怕好怕,所以……我逃走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我大概是怕疼吧。生孩子疼,打掉孩子也疼,我怕疼,乐怡……”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喃喃道:
“乐怡,我害怕。”
刘乐怡叹了一口气,声音温柔又无奈:
“我知道,我知道你害怕,但是知韵,你心里真正害怕的是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电话这边,周知韵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
“我现在心里很乱,不要问我了,我不知道……”
听到周知韵近乎祈求的声音,刘乐怡到底还是不忍心把她逼得太紧,她想了想,换了一个话题,语气也变得轻松了一些:
“你最近有没有看新闻?你知不知道你走的这段时间里你的那个小弟弟干了很多‘大事’?”
周知韵没有回答。
“你如果真的留下了这个孩子,到时候万一被他找到你,你打算怎么继续你们俩的关系?你要想好,一旦留下孩子,你们俩可能一辈子都要被绑在一起了。当然,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没有意见。”
……
周知韵挂断电话走出小巷子的时候,巴黎的天还是一如往常的晴朗。
她收拾好心情继续穿梭在落满阳光的梧桐大道,心境却比早上出门的时候沉重了许多。
周知韵匆匆赶到语言学校,第一节课已经上到一半。
教法语课的老师是一位年轻优雅的法国女士,平时上课风格也很轻松自由。她没有对周知韵的迟到表示任何不满,只是指了指教室的空位,让周知韵赶紧落座。
这一节课教的内容并不难,不知道为什么,周知韵有些听不进去。
课间她坐在座位上,转头看着窗外的梧桐树。
五月的天气,梧桐叶青葱可爱,阳光落满枝头,很有生机。
她想起来青州的大街小巷里也种着很多这样的梧桐树,每年到了深秋,那些梧桐叶就会变得枯黄,风一吹,落了满地金黄,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和以往很多猝不及防的时刻一样,周知韵也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有时候周知韵其实觉得很庆幸,她的童年生活相当的完美,家庭富裕,父母相爱,他们支持她所有的决定和爱好,让她顺顺利利长到了二十多岁。
可是,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周父周母的那场车祸改变了一切,她的生活还是滑到了不可掌控的轨迹里。
比起她自己的父母,现在周知韵甚至不能保证给这个孩子一个完美的童年,更别提以后的漫长人生了。
这漫长又充满危机的人生。让她如何不害怕呢?
把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界,却不能保证给它一个顺遂的人生,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自私?
周知韵想起了刘乐怡刚才在电话里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她心里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周知韵想——她是害怕自己做出错误的决定,然后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
周知韵看着窗外的那棵梧桐树,看了许久。
在第二节课开始之前,她打了一个电话,将手术改在了周末。
……
语言学校的课只上半天。
中午,周知韵抱着课本走出学校大门。
陆朔的车停在街边的梧桐树下,他穿着一件浅咖色的衬衣,简单的休闲裤,修长舒展的双臂一只搭在车身上,一只插进裤子口袋里。东亚人骨子里的儒雅和风流,他一样不少。
周知韵瞥了一眼,很快调转了一个方向,刚要迈出脚步。
“知韵。”
陆朔叫住了她。
周知韵身形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