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烟手里的药碗落到地上,裂成永远无法拼合的几片,苦涩弥漫开来,将瓷白浸染、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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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过后,秦卿的腿已经可以拄着拐杖下地走路,秦安仍然没醒,秦烟靠药续着,恢复得倒不错。
街上寻左五的告示已经被撤下,只有几个外邦人的画像,被风吹日晒也淡了几分颜色。
赵顺和瘦竹竿经县衙审理,一个处斩,一个流放。
行刑的前一天,秦烟邀请了衙门里的人来家里吃饭,酒意正酣,她借口离开,翻墙去了上都地牢。
第二日,赵顺被抬上囚车时,只剩下半口气,衙役们给他换了身干净衣服,送他上路,据说他在死之前还在呻吟,至于说的什么,无人知晓,也没人想知道了。
给左五出殡的那日,从不下雪的上都飘起雪花。
他之前遣散的兄弟们都跑回上都,送他最后一程,长长的送葬队伍从山头排到了山腰,没有人哭但是这些汉子们眼睛含着泪水,一声不响地低头走着。
一抔抔黄土撒在棺材上,渐渐地成了土丘。
人群中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那碑文写错了,老大本名不叫左五。”
可再论起他真正的名字时,又无一人知晓,只有同他一样从清平县出来的人说:“他们都叫老大小豆子。”
秦烟久久站在墓前,直到所有人都离开,直到太阳落下,秦之行无声地站在她身后。
下过雪的夜里格外漂亮,整个山头比点了烛火还亮,银装素裹,万历苍茫。
站在雪里的两个“雪人”动了动,雪簌簌地顺着头发、斗篷落下。
秦之行走上前伸出手,帮秦烟轻拍着身上的落雪:“节哀。”
“走吧。”秦烟望着面前的小雪丘,扯出浅浅的笑,他这人平时没个正型,怕是也不愿看见别人哭哭啼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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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上任的上都县令韩遇和秦之行是故交,因直言上谏京城权贵当街行凶、目无礼法而得罪他们,后被降职,派到这里,圣上有他的考量,整个渝州需要建立新的秩序,非如此之人不可,又授其天子剑,让其肃清渝州不正之风。
秦之行把县衙里事情和他交接完,又将左五之前交代的事告诉他,全力追捕之前几个外邦人。
他离开上都县衙,顾一已经在家把东西整理好,随时可以回清平县。
他叩响秦家家门,秦烟也正巧有事找他,看见巷子里的马车和顾一,她知道他们不能在此久留了。
秦之行先去看了看秦安,他依旧没醒,每天秦家姐妹换着给他喂药,但多日未进食,之前肥圆的小脸已经消瘦许多了。
他搭在秦安的脉上,脉象虚弱但并无凶险,也许假以时日,会有醒来的那天。
秦卿的腿已好了大半,只是刻在身上和心里的伤疤还需要渐渐愈合,也总会愈合。
秦之行开口:“我要回去了,清平县的事还没有解决。”
“等等,”秦烟跑进屋里,拿着自己的包袱出来,“我同你一起回去。”
秦之行担心她的身体,眉间微蹙,并不想让她同去,但婉拒的话还没说出口,秦烟已经拿着包袱跳上马车:“既然当初答应去县衙当值,那总不能白吃白喝,我想亲自查清这些事。”
她眸中掬着璀璨的辰星,坚定又温柔。
秦之行向秦卿一拜:“秦姑娘,待清平县事结,我会将秦烟送回来,请放心。”
辞别秦卿他们,秦烟和秦之行一行人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秦之行上书圣上,将渝州发生的事据实相告,同时又提前传信回县衙,召集人手,待他回去之后准备搜山。
秦烟坐在马车里,回忆着她来此处的点点滴滴,最初见左五时,他来秦家催债,当时姐姐拿出一盒金银细软;后来在王婶家,王婶也是一次还清了所欠债务,这不是一笔小的数目。
赵顺好吃懒做,姐姐当时除了庄稼收成并没有其他生活支撑,王婶年纪大了,也不务农事,家里怎会存下这么多的钱。
她把自己心中怀疑告诉秦之行,秦之行想了半晌:“确实可疑,待我们回去后,你负责此事,去查查只是凑巧而已,还是家家户户都如此。”
顾一驾车极快,他们几人在天黑时回到了清平县,李玉师爷和所有衙役都在县里等着他们。
秦之行把所有人召到公堂,展开舆图,分析道:“清平县共有大大小小二十余座山,为了避免遗漏,每一处都要彻底搜寻。”
之前他带去上都的衙役都已经死了,此次回来他又从上都带了些人手,加上他、顾一、李玉一共有十二人,他把每人负责的山对着舆图标出,这仅是第一轮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