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确也无可辩驳,云稹沉默了。我看他那表情,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这里的人都杀了。
封若白又凑过来,作出耳畔厮磨悄悄话的模样,实际大声密谋:「小师姐,这世间人模狗样的多了,看起来像爱的东西也太多了,你可要擦亮眼睛,仔细甄别呀。」
我没功夫搭理他,趁着第二道雷还未劈下,走到谭弈面前。
他温柔地注视我,再见不到我了似的,仿佛要将我的模样烙印在脑海中。
他伸手,想要抚上我的脸,见我没有躲开,才轻轻道:「萋萋,你瘦了。」
我望着他的眼。
「谭弈,你亲口和我说,你为什么要杀人,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只笑,眼眸弯弯:「萋萋,时间不多,我们不说这个。」
我张张口,喉咙艰涩,说不出话。
「萋萋都记起来了罢。」他素色长睫颤了颤,额角受了伤,血珠子顺着脸颊落下,如同一滴泪,「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
我身为仙人的时候,一身素白;在这一世,才有机会一身红装。
新婚夜里,他同我道,好久不见。
是啊,我们真的,好久不见。
他从短暂的冬眠中醒来,驱散冤魂,披着风雪,推开我的窗: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那时也是这样的冬夜,风雪掩映间,我随手捡了条血迹斑斑的蛇。
自知道真相后,一直都没什么起伏跌宕的情绪;到了此刻,看到他的瞬间,反倒委屈了起来。
谭弈什么都不肯说,我急得上手打他:「你为什么啊,你为什么啊?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吗?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些事?为什么要伤及无辜?就算我死了,你也可以成仙啊,只是慢一些……」
「我不想成仙,」他本来安安静静受着,突然道,「我只想你活下去。」
我愣住。
他握住我的手,放到自己脸侧,有些疲倦地靠着:「师姐,云稹的剑,斩断了你的仙骨。神仙的陨落,从骨节的消亡开始,这么多年,我做了无数努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仙骨一点点破碎,万般无奈之下,才选了这么个方法。」
我算是听懂了,云稹和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除了一点——谭弈要献祭的人,是他自己。
我的手颤了颤,终究是忍不住,劈头盖脸给了他一巴掌。
雷经了几轮,他已经很虚弱了,我又头一次用这么大力气,他被我打偏了脸,脸颊上的掌印鲜红。
我气得头昏,眼泪和情绪一齐涌出:「都和你说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通过努力成功飞升,做过人也做过神,我已经没有遗憾了。你想让我活,可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呢?他们难道就不想活吗?」
我又拽着他衣领,恨铁不成钢道:「还有你,妖类修行有多难啊,你走到现在这么不容易,为什么要毁掉这一切……」
还想再说什么,一张口,却忍不住落下泪来,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他杀人剖心时一般。
我说,谭弈,你怎么可以杀生呢。
你怎么可以杀生呢?我那么希望你能修成正果。
「萋萋,师姐,你别哭呀,你一哭,就看不清我了。」他拭去我面上的泪,如同抚上冰面,越擦越多,忍不住带了无奈且悲切的笑,笑着笑着又叹气,「萋萋,你再多看看我罢,我也想再多看看你。」
「是,我看不清你,也看不清云稹。」我捂着脸,跌坐在地,「我谁都看不清,我以为他只是性子冷了些,没想到他要来杀你;我以为你会听我的话,没想到你做出这种事;我以为只要对信徒们好就可以,没想到他们到头来也不信我……」
他过来握住我的手,神情很平静,也力图让我平静:「没有师姐的世间没有意义,更别说成仙了。萋萋,我作恶多端,我贱命一条,我死不足惜。可你不一样,你要活下去,这样才能拯救更多的人。」
他这么做很有效,我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说得不错,你确实作恶多端,你应当为你所犯下的错事赎罪。」我抽出寒光四溢的匕首,「谭弈,再见。」
他略带悲戚地望着我,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却也没阻拦,只恰到好处地流露几丝忧伤,眼尾绯红色晕染开来:「萋萋,你迟一些,再迟一些杀我罢……我想再多看看你啊。」
「啊?谁说要杀你了?」
这一刻我似乎明白,为什么谭弈每次露出端倪时,都会选择杀掉我了。
大概他不想我知道真相,怕我讨厌他,也怕我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恰如此时此刻。
我掉转刀尖,向自己心口猛力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