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他轻声说,「逝者已矣,莫要让陛下为您忧心了。」
我忽然失去全身的力气,重重倒在床上,任眼泪默默地流下。皇帝抱住我:「别哭,伤到了孩子怎么办?只要你不哭,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还有什么可要呢?
我如还魂的怨鬼,只能那样恶毒地说:「我要让王礼,为曹姑姑陪葬!」
皇帝被我吓到了,半晌,才说:「他?」
「是他假借你的名义送来了那碗有毒的燕窝粥!曹姑姑是为了我才死的!」我知道皇帝不舍得杀王礼,于是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哀婉道,「六郎,求你了。」
这不是小芦对他该有的称呼,只有许多年前的阿昭才会这样喊他。
皇帝望着我的眼神那样悲伤,像是透过我,望向了曾经的过往。
许久,他缓缓说:「好。」
我哽咽一声,投入他的怀中,可是眼中没有了眼泪。我利用了皇后娘娘,来实现自己的愿望,我成了自己最鄙夷的那种人。
可是我想,姑姑,我为你报仇了。
粥里下的是鹤顶红,服下肠穿肚烂,最是痛苦。
因此,当王礼被打入天牢,我也亲自替他送上了一碗燕窝粥。
他是个看起来十分和善的老者,久处高位养出了宠辱不惊的面孔,哪怕这样的境地,仍旧恭顺地向我行了一礼说:「多谢贵妃娘娘赏赐。」
「命运可真奇妙。」我冷笑道,「王公公为我送来那碗有毒的燕窝粥时,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也要亲口品尝这样的恶果。」
王礼却说:「娘娘当真以为,那碗粥是奴才送去的?」
「不是你又能有谁?这宫中,你素来同宁妃惠妃交好,知道我有孕在身,自然想要铲除我……」
「娘娘。」王礼笑了起来,「这样粗劣的手段,便是奴才真的得逞了,陛下又怎会饶了奴才?您倒不妨想想,如今的局面,是谁获利最多?」
我猛地愣住,怔怔地看着他,王礼眼中,竟然有了一丝同情:「有些事奴才本不想说,毕竟在这宫中,或许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能更好地活下去。可奴才看您蒙在鼓里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可怜。」
我想呵斥他莫要胡言乱语,可许久,到底只说:「我倒要听听,本宫是如何可怜了。」
11
当我从天牢中出来,太阳已经落山了。
曹姑姑的葬礼就在今日,我却无法亲自去送她一程,只能站在城墙上,静静地眺望。
暮色四合,春红褪尽,自北方卷起微凉的风,小楼子陪在我身后,替我披上一件大氅。我余光看到他的手,修长苍白,又想起那一日,他将我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皇命难违,他也有他的苦衷。
「王礼临死前,和我说了一些事。」我望着远方赤色的云霞,淡淡道,「其中一些,和你有关,你想听吗?」
他微微俯身:「若娘娘想让我知道,我便想听。」
「小楼子……」我隐忍地闭了闭眼,勉强压住怒火,「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尊卑不可违。」
「尊卑不过是借口罢了。」我嗤笑一声,「况且,若没有你,我又怎能走到今天的位置?」
他只说:「娘娘过谦了。没有我,陛下依旧会宠爱你的。」
「你还在装傻?」指甲刺入掌心,钝痛如潮水一般涌过心头,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依旧清脆悦耳,只是不见了当初的天真烂漫,「那时娘娘愿意送我出宫,可我为了将你从王礼手中救下,主动要求去伺候陛下……
「王礼说,他虽然将你关入大牢,可并没有刻意陷害,甚至也有些疑惑,你这样谨慎的人,怎么会将那样大的把柄送到他手中。」
那是经年前的往事了,年少的我,跪在娘娘面前,庭院深深,我的额头贴在冰凉的地砖上,可一颗心火热滚烫,只为了心上人而跳动。
而如今沧海桑田,我看着他,一字一句说:「我要你告诉我,那时,是不是你故意犯错,就是为了将我留在宫中?」
暮鼓声声,鸦鸟掠过钴蓝虾红的天际,他垂首站在那里,苍白俊秀的面容上不见半分惊色,就好像早已预料到,我同他之间,会有这样的一刻。
我听到他说:「是。」
于是我又问他:「王礼还说,那一碗粥并非是他送来,毕竟若是毒死了我,他也难逃其咎。所以……那碗粥……那碗粥……」
他抬起眼睛,淡褐色的眸子映着山河日月,那样温柔而冷酷地说:「是我假借王礼的名义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