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一会儿:「为什么?」
「王礼同陛下少年相识,陛下心软,一直不肯处置他,若不借着娘娘怀孕的机会,日后,他必为心腹大患。」
一切的温情回忆、天真过往,都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天角最后一缕光落下,我颤抖着后退,背脊靠在城墙之上,看着他,却回忆不起最初见他时的模样。
「小楼子……」我轻声问他,「若我喝了那碗粥,死了呢?」
「那碗粥是燕窝,你一向不喝燕窝……」
「啪」地一声,是我狠狠地掌掴于他,用力太大,他的面上很快浮起一片红痕。
我指着他,愤怒到了极点,竟放声大笑说:「好一个算无遗策的九千岁!谢沣楼,你一样样都算到了!你算到我会为了救你而留在宫中,你拿我当登云梯,这些年在皇帝面前同王礼争宠,借着我的名声,在朝中弄权……这些,我都可以原谅你。
「可是那一碗粥,是我亲手喂给曹姑姑喝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是我们两个一起,害死了她!」
我笑得满眼都是眼泪,终于绝望地说:「谢沣楼,你毁了我的一生,我真是恨死你了。」
我心中的少年郎,月光下漂亮的像是玉人,可原来再回首,明月不再高悬,一切都是虚幻。
我的心上人死了,死在我的幻想里,死在了我入宫的第十年。
「若是没有认识你就好了。」我轻轻地说着,声音散在风里,流萤一样飘远了,「没有你,我一定已经回家了……」
最后一句话也说完了,我再不看他,翻身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余光看到他的神情,第一次失去冷静自持,变得那样惊恐绝望。
他向着我冲过来,绝望地喊我:「小芦——!!!」
你也会为我而痛苦吗?我想,可是谢沣楼,你实在欠我的太多了。
多到在这世上多活一日,都是对我的折磨。
12
可惜,我没死成。
谢沣楼眼疾手快,把我拽了回去,而我惊惧过度,晕迷不醒。
皇帝知道以后大发雷霆,喝令将我囚禁宫中严加管束,免得再伤到了他的宝贝龙子——哪怕他的龙子还在我的肚子里。
可我只是他心爱女人的替身,是他早夭的孩子投胎后的容器。
唯独不是小芦,不是一个独立的女人。
那么好吧,他们都不许我死,我就一定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做到想做的事情。
我怀孕四个多月时,皇帝再也没来看我,只有谢沣楼总来,也不多待,看一看我,同我说几句话,确定我还没疯,就转身走了。
后来我从来送饭的小宫女嘴里听说,皇帝终于对顾家忍无可忍,顾家被判满门抄斩,偌大的风流,只一刻便烟消云散。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吃我的饭。一边吃,一边和皇后娘娘道歉:「我没有本事,您交待我的事,我到底没有办到……」
白饭如霜,一粒粒又像是下了雪,我吃着觉得苦涩,摸了摸脸才知道,自己竟然哭了。
怀胎七个月时,谢沣楼来告诉我,皇帝得了病快死了,他还说我一定会生下太子。我明白他的意思,就算我生下了女孩儿,他也会让这个孩子变成男孩儿。
只有这样,他才能扶持一个傀儡小皇帝,继续当他权倾朝野的九千岁。
孩子生在冬天的一个夜晚。那一夜大雪莽莽苍苍,百里皇城寂静无声,我在床上,挣扎到脱力时,终于听到了哇哇的哭声。
是一个男孩儿,浑身通红,产婆将他抱来我面前:「娘娘您瞧,太子殿下哭得多有劲儿啊。」
我还没来的及看上一眼,门却被打开了,风卷着雪花吹了进来,谢沣楼站在那里,对产婆说:「把太子给我。」
我猛地直起身子:「谁敢把我的孩子带走!」
「娘娘。」谢沣楼说,「陛下想要看一看太子殿下。」
「这是我的孩子……」
可他已经将孩子接了过去,转身离开。
我挣扎着从床上扑了下去,指尖擦过他的衣角,就那样交错而过,门在我面前合上,我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死死咬住牙关。
这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我连一眼都没能看到,就被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