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在宦官的搀扶下缓缓走入大殿,床上之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好些了吗?医工说你淋雨染了风寒,得好好休息,先把参汤喝完,便躺下吧。”
谢止渊拢被而坐,声音沙哑:“无事。”
他服用参汤之时,太后便立在香炉边,揭开炉盖,往香炉中添加宁神香。
“太子如此容不下你,假以时日说是他即位,谢家的日子更加难熬。若楚国容不下你,阿渊,你便去晋国吧。”
老太后拄着拐杖道:“去找你的外祖父。你外祖乃是晋王,是中原霸主,如今诸国便是楚国也臣服于他,有他庇护你,楚王定会顾忌。”
谢止渊道:“外祖父并不喜我。”
太后道:“快二十年过去了,怎么说他也该放下芥蒂。”
当年谢止渊父亲奔走晋国,被晋国王室收留,可却叫晋王之女与之私奔,晋王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此后女儿早逝,晋王便更加怨恨谢父,更怀疑谢父接近公主别有居心,有利用公主、借晋国势力来振兴谢氏一族的意图在。
三年前,晋王后逝世,谢止渊也曾代父亲前往晋国吊丧。然那时老晋王望向他的眼中,不掩厌恶与憎恨,谢止渊历历在目。
太后苦劝道:“老哥哥向来刀子嘴豆腐心,不过是因为你父亲的事,他一直拉不下面子,阿渊,你这般像年轻时的他,是他最疼爱女儿留下的唯一孩子,他怎会不喜?”
谢止渊垂下眸,褐色的参汤模糊倒映着他的容貌,“可晋王的名号,外祖母也知道的。”
中原霸主不是那般好做的,能让四方诸国臣服的王,走的是一条荆棘血路,手上染满了同族异族的鲜血。老晋王手段残忍,睚眦必报,未必会容得下他。这一点,二人皆知。
“我昨夜已让父亲先回去,毕竟多待在国都一日,便多一份危险,他须得回去稳住兵马,此事更为紧急,而事已至此,我必然也不会再待在国都,日后如何且再让我思量吧。”
谢止渊搁下了汤药,笑着道:“不谈这事了,我不在宫中这几日,可发生什么事?外祖母不若与我说说吧。”
这些年,他唤太后称呼也省却了一个姑字,不唤姑外祖母,只唤作外祖母。
太后见他这么快便,看似语调轻松,可这背后的凶险,
她长甲撑着额头:“并无大事。不过是前几日,闹出了风流传闻,太子与那云家二小姐幽会,被云侯云凌捉住了。”
谢止渊道:“幽会?”
太后点头,倒没料到自己这个向来不关心风月的侄外孙,会对此事感兴趣。
谢止渊若有所思,片刻后道:“外孙有一事想拜托您。”
太后道:“但说无妨。”
“您能否去见楚王一面,以您的名义让楚王将云大小姐的这桩婚事给退了?若您出面,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太后诧异:“你为何要退了云家大小姐的婚事?”
谢止渊道:“太子既与云瑶有私情,又何必再祸害别的姑娘?外祖母不是也说过,云大小姐挺合您眼缘的?”
他一边翻看手上的兵书竹简一边说话,语调寥寥,仿若随口一提,无甚在意,哪怕太后不答应也无妨。
然而太后暗觉不对。他这个侄外孙被她教得极好,心地热忱纯粹,却也没古道热肠到帮别的女子谋算婚事的地步。
“阿渊,你是本宫自小看着长大的。”
少年抬起头,面容苍白,眼神清亮朗星一般,透着凌厉的俊俏。
“我何其了解你。凡是不在乎的事,定然不会多问。你告诉我,你怎会关心那云大小姐,你与她是何关系?”
“没什么关系。”谢止渊翻看手上的竹简。
他说得轻松,真要将太后给骗了去。
老太后眼中怀疑之色愈发浓重,又苦于找不到直接的证据,岂能仅凭直觉断案?
一旁的老宦官,陪伴在太后身侧几十年,全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是心眼做成的,动了动身子,欲附耳向太后倾诉。
谢止渊出声:“章衍——”
他唤老宦官的名字。
那老宦官迟疑了一刻,还是道:“少将军今早回来,是奴婢伺候更衣,他身上沾着女儿家的香气,少将军从前身上可没有沾染过女子的气息。”
各人身上气息有异,若非亲密接触过,绝不可能轻易沾染上别人的气息。
老人家讶然:“侍云说你昨夜便回了章华宫,却迟迟没来见本宫,所以你在哪里……一整夜都待在云大小姐那?”
谢止渊慢慢地阖上了手中的竹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