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殿内鸦雀无声,仅剩煤炭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从未置一词的次辅出声道:“依臣所见,江知府看似有剑走偏锋之行,但照以往看来,为人实在,此事应在把握之中。
昔日种紫云英、造水田犁,发明肥料,皆是自行开垦荒地以作试验,足以见其身正。
又开民智、置办作坊、修筑水利,治理韶远县,蒙圣上之恩,位列知府。如今又开办报纸,揭露商队恶性,惩恶扬善,明见心性。”
万大学士听得眼角抽搐。
余尚书出来说话,他不出意外,但你当年与谢砚行吵得昏天黑地,险些在朝中邸报上骂上三天三日,如今文章一出,你竟是帮其弟子说起好话来?
莫非是谢砚行不在京中,便改了性子?
第094章钦差(入v二合一)
伍陵伍次辅自然有自己的算盘。
他这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久远一点,追溯到少年同窗,说近了能上溯到“三天三夜辩论”时。
朝中与谢砚行不对付的,多是逃不过三个缘由,与之立场相悖、与之有利益纠葛、与之观念相左。
伍陵乃是最后一种,观念不同。单是儒生内部便有千种声音,何况他又是承了恩师法家学说的儒生,其间更是有莫大争执。
佛家尚有辩经之说,儒家也当仁不让。大周立朝时,学说之见可谓是稀松平常,而周之后,则是儒道为首,百家以辅。
实在是开国立朝时,生民涂炭,血流百里,日夜可听哀嚎,必须休养生息。
数十年勉强养出国本,朝中又遇党争之祸,及至前些年朝中被韩党把持,其所认可的观念更上一层。
这对尊崇其他学说的为官者来讲,着实不妙,只好勉强抱团自保。
伍陵次辅同在其中,硬要说其所学流派,应道“外儒内法”,谢砚行则是遵“中庸之道”。
何为中庸?
凡事过犹不及,应持不偏不倚,折中调和之道。
伍陵对此嗤之以鼻,就谢砚行那厮三五年贬谪,两三年升迁的为官之路,韩昭鸿见了捏着鼻子都不认!
两人于处世之道上相行甚远,话不投机半句多,奈何两人当属同窗,入朝为官后又属同僚,时日一长,摩擦龃龉诸多,梁子便结下了。
然他对谢砚行是此等看法,对其下三个弟子倒是心平气和,偶尔还能指点文章。
若说是谁最为投机,必是谢砚行的小徒弟,江无眠。
公道来说,江无眠的处事风格与自己并不相符。
江无眠行事虽有法度,然正如文章所列之事一般,做事剑走偏锋,胆大妄为,不惜以强权暴力镇压。
但他做事有度,且还乐意提拔手下人,不贪功起衅。必要时刻,还会以此成就手下的功劳。
人生在世,为名利权势所累。而江无眠,他所行虽为自己博取诸多利益,但在此之余,为民除害,为国谋利也是不争的事实!
不说别的,单单是水田犁与肥料二者,足以让其一步擢升。
建元帝与韩党暗中博弈,同时也为保江无眠人身安全,不至在起步时便被人夺了功劳,只好避韩党锋芒,仅作封赏。
待日后,韶远县一度兴旺昌盛,才以知府之位弥补。
便是如此,江无眠心无怨言,初上位就清理蠹虫,足以见其为人至善至纯。
若是人人皆是江无眠这等德行至善,行知至美者,法度仅会是其衡量善恶的工具;没奈何,人间多是德行有亏,私欲乱人心者,此番恶行事件若是得叫他们看了,法度也不过是其攫取权力的手段罢了。
唉,着实可惜,这江无眠若是自己弟子,又该是何等光景!
再者,韩党把持朝政良久,多有怨言,以此做筏子发作,正是时候。
话落,众人也明白了伍陵的态度:按江无眠的功劳,放出去做个布政参议都无妨。
瞧他治理的一县,短短三年,农业兴盛,商业发达,两厢不误还能大兴教育,这要任了布政参议,守岭南一道,岂不是能将陆之尽头化作又一个钱袋子!
也就是人年轻,资历不够,不给升职也算了,各类嘉赏特权总不能少。
刘尚书余光瞥见建元帝嘴角微扬,面上略带嘉许之意,心底不由一重,沉甸甸得像是石头入水,再升不起来。
终究是大势已去,再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