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依然没影响德丽莎调侃夸奖舰长的心情,和为侄孙子庆生的喜悦。
那时的琪亚娜已经二十九岁,离那个有点不齿的称呼仅一步之遥,舰长则比她走的更远:他比年龄看起来要老得多,活的很健康,浑身散发一种禅香木的味道。
可即便时过境迁,他再次出现在德丽莎眼前时,萝莉老妪仍能察觉那隐约如苦咖啡似的阴郁的涩味。
“你们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大家?”
他们在幽静的石板路间走着,晨风亲吻德丽莎略显疲累的面庞,亲吻她发散烟味儿的手指。
她跟刚哭过一样,翠绿的眼睛看起来有点苦楚,有点冰凉,亦然孤独。
她记不清有多久没和他这样走在一起了,上次这般画面时,琪亚娜还在圣芙蕾雅里成天芽衣来芽衣去的,令她苦恼不已。
而现在她已经是一条生命的母亲了,成为了一个有担当的女人,一个好妻子。
“太忙了啊…”他长吁口气,吹散冬天清晨的淡淡蒙雾:“我要顾及的太多了,工作、社交、家庭,还有琪亚娜。等到回过神来她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一星期了。”
他原本想从口袋里找到根烟依赖一下,但傻子也明白医院是禁烟的,于是遍布褶皱的大手无处安放,最后一前一后地摇摆起来,吹的氤氲哪里都是,还是德丽莎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安抚他的情绪,他迟到太久,甚至忘了的焦躁与烦乱。
“你们出来多久了?”她问,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知道:“过年也不回来,视频也打不通,搞得我都快忘了我那大侄女长什么样儿了。”
“我也忘了。”他说“你不天天跟她在一起吗?”德丽莎不自觉把头撇到一边,不忍看舰长那张沧桑的老脸:“怎么会忘呢?”
“当呱呱落地的婴儿在手术室放声哭泣时,就忘了。”他说:“除了琪亚娜的爱,我还剩下什么呢?”
闻言的德丽莎笑了,笑的苦涩,笑的苍白,脸颊像是被雾水烫开,笑声如钱罐里的硬币哗哗响。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过去这么长时间男人仍旧会有一股沧楚鬓白的阴霾味道,终于知道他从前到现在从未化解的心结从何而来,也读懂了他和自己斗争这么长时间,胜利的果实到底给他带来了什么。
“你还剩未来,连你这个指挥官都永远摸不透的未来。”
“不,我连未来都不剩了。”
他毅然决然摇了摇头,忧郁的表情像是德丽莎脑海里无聊的漫画情节,一溜烟不见了,剩给她的是唯有落叶飘零的衰败感。
生活的真正意义究竟在于哪里,已经变成社畜的德丽莎也忘了:在于恩爱牢固的家庭,出于对家人的爱的义务,偶尔想要哭泣,躲在妻子怀抱的安心,还是在死前最后一刻,轻轻诉说亘古不变的对一个人永远的爱意,德丽莎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心跳乱了,可仍咬紧牙关坚持而牵强地解释道:“说什么傻话呢,你的未来可是一片光明啊。”
于是他扭过头来,散发着隐约桔梗花味道的苍老的躯体覆盖住德丽莎的视野,她眼中的他分明那样脆弱,自己还要继续残忍地逼迫他直视自己不敢面对的未来。
老人忽然鼻尖一酸,浑浊的晨雾和着一股子叫人呕吐的香味儿,直冲大脑。
她现在是彻底看不透他了,如果说过去是凭借对他对情感的敏感和怯弱来展开话题,那现在眼前这个把自己关在微妙婚姻关系的男人,已经不会被除琪亚娜以外的任何人打扰了,最令人抓狂的是自己跟时隔几年未见的侄女的了解也越发模糊,身为人母的她此刻到底会是怎样的心境她也许永远也不想知道。
强颜欢笑的老人揉了揉鼻子,尽量不让颤抖露出声,心痛的泪滴在眼眶攒着,和他肩并肩继续散步。
可再走了几步路后,德丽莎几乎是哽咽的说道:“你的未来不是在桔梗花和玫瑰里吗……”
他们逆着光,心力交瘁,难以承受柔顺温暖的阳光拨散浓雾,剥开他心中的壳,毫无征兆、猝不及防。
时间的延展的四肢已掐住他的脉搏,那么专业,那么悠然自得,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帮他满足他的心愿。
大提琴小提琴的合奏穿插钢琴的舞步,聚光灯下的悲哀男人不痛不快地抬起一只手,顿时掌声一片,连星光也为他驻足。
他已低头,向自己看不清终点的那团迷雾低了头。
只是,他还没输,他还有时间查清那团迷雾到底笼罩的是什么,还有时间体会琪亚娜星空般无边无际的璀璨爱情,和她一同创造比现在更好的爱情。
如她从前计划的那样,他们要生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等他们长大了在一望无边的空阔原野或别的什么地方建立温馨的小家,只有他们两个人。
直到身体不足以再支持自己走下去,才会无怨无悔地接受现实,在苍白的病房里或浑浊宽厚的夜色里死去。
“你错了德丽莎。”他否定了她的直觉,一抹温润的光线透过薄雾扑在男人脸上,使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一缕生机的红晕:“我的未来在向日葵和兔尾草里。”
她感到疑惑,只是没说出来,手捉住他的袖口,摇了摇,安慰似的轻言:“希望如此吧。”
后来,真的如此了。
出乎德丽莎直觉的意见,否定她迄今为止来的所有预料,这对醉梦浮生,思恋比包容更多一点的夫妇真真正正成就了舰长口中的未来:他们找到了最适合他们的爱的年龄,在德丽莎为她的第二个侄孙子操办的庆祝上,面对了自己过去不敢承认的被遗留在那座头鲸上的爱。
“抱紧我…舰长。”
那是嫣然一笑,是风韵温软的娇躯夺走他思考前的最后怜悯。
秋风抚过云朵和他的心跳,彼时还被包围在朋友圈中的琪亚娜此刻柔荑正紧紧环住的后颈,蓬勃的吐息携着瘙痒喷在耳垂,他不知道她喝了多少酒,因为这么多年下来她的酒量大不如前,可能是一杯,或者一瓶,也可能更多,但无论怎样,男人无法再从她突兀暧昧的举动里读出下肚的数量了,他早把她忘了。
从以前的少女,到妻子老婆,再看现在,他总能找到合适的称呼让她知道他是在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