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往复不休,整个身子被悲烦填满,魂魄灵台似乎也被忧闷淹没。
安鸿见折翎怔怔出神,恐他伤心过度,把其臂开口道:“大哥,保重身体!”
折翎吃他一惊,深吸口气将胸中烦闷暂压道:“二弟放心,我自省得。”
安鸿见他口中虽答,但心神仍是不属,正欲借他事分其心神,抬眼却见屋角处转出个人来。
定睛一看,乃是魏庆。
箭营众人大多数尚未知晓魏庆被克里斯蒂娜伤眼之时,此时见他眇一目、目下颊上血痕犹在,遂一拥而上搀扶问讯。
魏庆也不理会,穿出人群来到折翎面前。
折翎关切道:“如何了?”
魏庆施礼懊恼道:“属下循着死去砦丁尸体一路追去,却还是丢了踪……”
折翎摇手打断道:“我是问你伤势如何。”
魏庆闻言一愣,折翎续道:“这胡女伤你一目,损谷山李七,我定要将她碎尸万段!不过,你目伤不轻,切莫再单身独寻,以防不测。”
说到此处,略略扬声对场内众人道:“你等亦是如此。”
众人应诺,独魏庆不语。
半响,方如下定决心般单膝跪倒,抱拳道:“将军,我有一事禀告!”
不待折翎说话,又续道:“我乃吴玠吴经略贴身侍卫,富平战前奉吴经略之命隐于箭营兵士中归在将军麾下,若察将军有随府州反宋降金之意,便将将军刺杀、以绝后患。富平战败,于乱军中随将军来至此处,心中仍念吴经略之命。前日议事厅中,我见将军情状,方知吴经略所疑不实,将军定与府州反叛事毫无干系。当时欲向将军坦承一切,怎奈乱事频发,不得其便。今日得将军关怀,再不说明,怎堪为人。魏庆乞为将军麾下走卒,抵抗金狗,再无二心,还请将军恩准!”
折翎静听,面容由惊转喜。
魏庆话音方落,叩首于地。
折翎坦然受了魏庆三拜,将他扶起视其目郑重道:“前事已矣,今后同心!”
待魏庆颔首回应,又将眼光在箭营众人面上一一凝视。
折翎每看一人,其人便抱拳回望,待六人皆抱拳而立,折翎扬声道:“好!自此刻起,你我兄弟便将家国事共扛于肩!内诛胡女,外御金贼!”
场内诸人皆随折翎大呼,待折翎吩咐下守御及教砦丁结营自保事后便纷纷散去准备。
魏庆不顾眼伤,亦要与众人同去砦墙。
折翎心中忽闪起一念,遂将魏庆唤住问道:“安鸿求援,仅携了我与风慎各一封手书。吴经略军离此较近些,但适才听你所言,却显然信我不过。若是你随安鸿同去,一来可复命,二来可代我言明心怀,求援事必可事半功倍。只是你眼伤方被……”
魏庆听到此处,截断折翎言语,抱拳正色道:“尊令随安公子求援!”
折翎见状,也不再多说,吩咐魏庆自去结束准备,转身对安鸿道:“二弟,那箭阵密谱可收好了?”
安鸿将衣襟略为扯开,露出怀中贴肉处一薄薄布包道:“大哥放心,我将这密谱用油纸裹了一层,又用布包住藏在胸前,万无一失。”
折翎颔首道:“此密谱中所记八门箭阵,乃我与云儿据诸葛武侯八阵图之法共同参详而创。变化万端、奇妙非常,射敌酋及武功高强之人有奇效。密谱所书,甚为详尽,但花溪峡外谷山……”说道此处,折翎看了看不远处新坟,顿了顿续道:“谷山用箭阵八门阙一,却点醒我此阵可不拘泥而用。为七星、为五花、为三才,使其视人数之众寡所变化,结军营之阵列以抗敌。我心中有所构想,尚未及书于密谱之上。我现将变化之法话与你知,你出山后若是得遇堪托付之人,便将密谱连同其法传授于他……”
安鸿本是连连点头,但听得折翎语中萧索之气越发浓重,最后几句大有托后事之意,忙打断问道:“大哥,可还记得清晨路上你我生死以待之约?”
折翎会意,挤出微笑道:“二弟多虑了!我将神臂弓改良之法授与韩五哥之时也是这般,此刻心情不佳,以至语气如此。密谱所记,我早已烂熟于胸,只是担忧此密谱在砦中毁于战火罢了。那神臂弓改良之后,韩五哥为其取名为克敌弓。
这密谱,二弟可也要那得授之人取个响亮的名字才好。”
安鸿见折翎容色语气皆转轻松,心下稍安,亦笑道:“定不负大哥所托。”
折翎听罢,招手示意安鸿附耳,将自己心中箭阵变化与他细细说了一遍。
安鸿依记忆复述,折翎听后指其错漏。
如此几遍,直至安鸿记忆无误,方才罢手。
安鸿闭目又将阵法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转身看了看屋内、眼光又掠过屋外新坟,对折翎抱拳行礼道:“如此,我这便上路。大哥保重!”
折翎亦抱拳道:“二弟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安鸿颔首,提气飞掠,浅荼飒飒,衣袂飘飘,起落之间,渐渐去远,化作山间一白点,终消失不见。
折翎正极目远眺,遥送安鸿时,几名白衣人自房侧转出,为首一人一瘸一拐,正是砦外腿上中刀的王锦。
王锦带着几名砦丁来到切近,对着两座坟恭谨行了礼,才到折翎身边低声道:“将军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