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翎借力缓缓坐起,又让安鸿扶了另一条臂膀起身,哑声道:“讲!”
安鸿见郝挚模样,料想此事干系非小,恐折翎听了再度呕血难安。
正开口欲止之时,只听郝挚含悲带怒道:“我等随将军、夫人日久,但有吩咐嘱托,向来俯首唯命,不敢有丝毫怠慢。田力仅自富平至今,尚未如我等惶恐,故出谷不久便因丝绦碍事,将其扯去。探听消息时,晏虎与他同行,路遇陆兄弟所言之妖女,点住晏虎,却以淫法取了田力性命。适才听了陆兄弟所言,属下敢问将军、夫人:这丝绦究竟何物?出砦时夫人切切叮嘱不可摘下,可是早知那妖女害命么?若是如此,夫人与那妖女……”
安鸿大喝声住口,将郝挚话语打断。
先深深看了巧云,继而将眼光转向折翎,待折翎回望,又用眼将一旁的风慎瞟了一眼。
折翎却只是定定看了看安鸿,又将头转向巧云,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鬓角。
巧云听了郝挚的话,眼神散乱、一张俏脸遍书绝望,身子由抖变僵,似是断了一切生机。
待折翎手至,几滴清泪再难隐忍,噬唇将脸面躲在折翎身后,紧紧挽住折翎再也不动。
风慎见安鸿瞥眼看自己,先是一愣,继而一笑。
振袖出手,拂了拂衣襟上那或许有或许无的尘土,一手负于后,一手捻须悠然道:“风某本汴梁一书吏,逢靖康之祸与家小分散,逃难在外。偶得张枢密青眼,选在左右参谋。本以为张枢密大才,驱数十万健卒与贼战,定能扫灭胡虏,还都汴梁。富平阵前,眼见万军戎马,方知自己书生意气,不值一哂。箭营神射,西军死战,历历在目。心感成平时,使文人教化;当乱世,唯武人堪为大宋肱骨。遂弃文武相绝之念,于乱军中追随至此,欲为将军补阙漏策万全,划谋略于一得。今日将军家事,风某本不应与闻,奈何郝壮士性子急,硬生生灌入我耳。也罢,也罢!我大宋有折将军神箭营如此英雄,又有陆壮士这般豪杰,何愁前耻难雪、金狗不灭!我虽不得愿,此心亦安矣!此砦绝地,风某手无缚鸡之力,插翅难飞。我自去房中饮酒,安公子且容我醉后再来相寻吧!”
风慎言罢,负手便往厅外而行,长衫大袖,飘洒自如。
折、安未想此文士竟有偌大抱负,皆听得痴愣。
思及其入砦来事,并无半丝文人轻武气,原来为此,一时多有感怀。
郝挚听了亦觉自己虽心伤弟兄命丧,却忒也莽撞,怒气稍减略感愧疚。
娜、晓二女只是将精神放在无言无语的巧云身上,并无他感。
那陆大安却是只听懂什么箭营神射、西军死战、将军英雄、壮士豪杰,唯唯点头不已。
折安对视,安鸿眼光热烈、重重颔首。
折翎与他心意相通,提气哑声道:“先生且慢饮酒,晚些时候我安排了一席给陆兄弟接风,我让二弟去请先生共醉。日后兵事尚要向先生请益,还请先生不吝教我。”
风慎已行至门边,闻言站住,转身一揖到地,喜动颜色道:“将军终不再称我为大人!今后但有所命,必当尽心竭力,甘效犬马!”
揖罢朗声大笑出门而去,渐行渐远。
风慎离去,厅中气氛复萌故态,颇为尴尬。
半响,安鸿拱手道:“大哥,锣响时我传音与魏庆,嘱他去砦墙处哨探,却这许久未见回报。你适才牵动旧创,且让嫂嫂扶了去歇息吧!晚上酒宴,我亦会安排,大哥不必理会,安心将养。”
言毕,将手招了陆郝便行。
陆大安嘱声“将军保重”,施礼随行,郝挚却踟蹰着不走。
折翎翻身将巧云搂在怀中,沉声道:“郝挚,代我好好招待陆兄弟!你所言之事,我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郝挚闻听,面色复杂地深施一礼,缓缓退去。
巧云被折翎一搂,似终于得了依靠,整个人软软的倒在他的身上。
可听了折翎对郝挚的言语,心中又是一恸,欲退开独立,争奈折翎双臂环的紧,分毫挣扎不得。
巧云娇小,把脸颊耳朵恰好贴在伟岸身材的折翎胸口。
听着心爱之人有力的心跳,嗅着他身上独特的气息,巧云不禁有些迷醉,恍惚间似重回了京口终定情的那夜。
心中思及自己所处所为,恐与折翎再难复归从前,花容惨淡、泣下沾襟。
折翎胸前被巧云泪水打湿了一小片,可他却如同不知不觉般只是紧拥着怀中玲珑玉人。
他双眼微阖、面上虽是不悲不喜,然则心中却如同倒海一般反复细忖:“今日郝陆所说妖女丝绦之事,事涉我箭营兄弟性命,必要查问个水落石出,不然愧对自家弟兄!今云儿闻之颜色数变、神态惊惶如斯,定是难脱干系。可细观她眸中,俱是悲悔,必有事难以言讲,否则她必不瞒我,强逼也是无益。这却如何是好?”
思之良久,依旧两难。
怀中巧云终止住悲意,微仰首把水汪汪的一双眼抬上来看。
眸清眼明却含悲带泪,粉面桃腮只气苦无言,真真我见犹怜。
折翎俯首轻轻为其抚面拭泪,心中长叹:“罢罢罢!自我昏迷被云儿、二弟救入这砦中,所经所历,哪处不都透着古怪?这许多都可忍住不问,何苦以这事迫云儿难做!今日事虽是体大,可一来云儿系丝绦是为保众弟兄性命,二来云儿一向知轻重明事理,给她些时日,她定会讲明与我知。且先解了她愁苦去,也好让她能按下心来。”
心中有了定念,面上便也不再如前般彷徨,可心中沉重伤怀终难自已,只得强翘嘴角对巧云言道:“今日尚未喝你调的酸浆汁哩!良人素手调羹,情境美、未饮已先醉!没来这砦子前,我从未想过普普通通的果儿一经云儿手便能调出如此美味,真是不枉你我为它取得这个挂金灯的浑名!”
巧云初止戚戚、心中犹自惴惴,但闻挂金灯三字却仍面颊红透、俏眼含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