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正事,她突然静静看了他一眼,停顿了片刻,开门见山——
从包里掏出那张陈旧的风景明信片,放在桌上,轻轻推到他面前:“上个月,我收到了这个,一张来自很多年前的明信片。”
看见的一瞬,电光石火的回想,廖敏之像针刺般瞳孔缩了一下,身形也随着一震,椅子猛然后退几厘米,在地板划出轻微刺响——他面色沉沉,唇角紧抿,漆黑眉棱压着眼睛,重重滚了下喉咙,平静神色摇摇欲坠,似乎慌不择路想逃,又在自身性格的压迫下止住。
兵临城下也不过如此。
“能解释一下吗?为什么我会收到这个?”贺兰诀脸色很平静,把明信片翻转过来,那几行黑字就坦荡荡摆在两人面前,“时间是毕业旅行去古镇的那天,上面的话,是你写的吗?如果你说不是……没关系,我这还有另外一张明信片,时间相同,字迹相同。”
廖敏之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她面容上,眸光晦暗翻滚,隐隐绰绰冰火两重,嗓音喑哑:“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她坦荡又平和地迎着他的目光。
“我回北泉过暑假,偶然去了趟租书屋,租书屋老板替我保存着。上面没有邮戳,不是邮局寄送的,而是被人直接送到租书屋……然后,我去了一趟古镇,那家明信片店好几年前就没有了,问了当地旅游管理办公室,想办法联系到了当年那个店主,他妻子就是北泉人,回来探亲的时候顺带送过来,为什么他会知道要送到租书屋?为什么要送过来?老板说,当年有一拨人进店,一个男孩写了两张明信片,留了一笔钱,一张要求寄存一个月,一张自己放进了时间最远的寄存箱,他事后整理时看到两张明信片的内容,抄了地址,好心帮忙送过来。”
那个大腹便便的店主大叔说,虽然不知道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说出的爱应该让人知道,而不是偷偷保存在一个陌生地方,永远不让人知道,年轻人嘛,人生很长,机会和可能性都很多。
“如果没有这个店主的多此一举,如果那间租书屋不复存在,如果我没有去……那这张明信片,就永远消失了。”贺兰诀目光尖锐直视着他,嗓音很轻柔:“既然不想让我知道,那为什么要写?”
他在她的视线下无所遁形,轻轻眨了下眼睛,目光挪向旁侧:“既然知道我听不见,为什么在自行车后座,要对我说那么多话?”
她双目瞪圆,红唇微微轻颤,气息猛然扑散纷乱,久久怔住不语。
两人都凝在各自位置沉默不语。
那么些年的时光翩迁,是否有再纠缠往事的意义?是否需要再说那些陈腔滥调的风花雪月?
良久之后,贺兰诀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柔软平静下来,盯着他的耳朵:“我看见了你的人工耳蜗,被头发挡住了一点,双侧耳蜗对吗?”
他的头发稍长,发型碎乱,微有刘海,带那么点忧郁冷清气息,倒不是扮酷或者其他,只是太利落的发型遮挡不住外置器,为了避免太多搭讪,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一遍遍解释这是什么,怎么用,以及后续的深入交流。
“对。”
“你家里人还好吗?”
“还对。”
“开中餐馆,很辛苦吧?妹妹也跟着去了,她年纪那么小,能适应吗?”
“已经适应了。”
“耳蜗手术痛吗?语训难不难?这几年你都在忙什么?”
“……”
他薄唇微抿,没开口。
他不说,她也不强求,默然了许久,眼波久久沉浮,最后语气悲悯:“以前听你说,右耳耳蜗,左耳保持助听器,为什么又改成双侧耳蜗了呢?”
他半阖着眼,黑睫低垂:“没有为什么。”
“是因为左耳受伤……完全听不见了吗?”
廖敏之紧紧绷紧下颌,扭脸看着别处,深静黑眸光亮浮动,像深夜波澜起伏的星海。
她慢慢开口:“跟付鲲鹏有关系……跟第一年的高考有关系?”
“顾超跟你说的?”他紧皱眉头,气息急迫,嗓音沉沉。
“不是。”
她联系过顾超,说自己收到一封本来永远不会寄达的明信片,问及廖敏之,顾超沉默了好几天,最后只回她这么一句。
【我只说——他在复读结束后去临江做了耳蜗,双侧耳蜗,家里借了很大一笔钱,他父母再去日本工作,他这几年忙着康复、学习、兼职赚钱,都是为了他的左耳在努力。】
“我找了况淼淼,顾超能知道的事情,她大概也知道一些……后来,我又去问了范老师……大概能拼凑出一点信息……”
她和况淼淼在高考后就不再联系,也许况淼淼心里也有内疚,大学去了外地后,此后再也没有往来,范代菁还在北泉教书,她回了一趟学校,问了很多他复读那年的情况,还有他家里的一些事情。正好有个同学进了派出所,帮忙找了当年的报案口供,再后来是s大的论坛和各种校内信息……
慢慢挖掘往事,很长时间沉浸在无力又无可奈何的悲痛里,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完全看开,不是不能接受这段青春感情的结束和多年的人海相隔,而是最后发觉……这事最初的开始和她有关,她却置身事外,丝毫不知情。
学过心理学专业,她才知道,心理学不是算命,也不是读心术,不能知道别人的内心在想什么,但有一个很重要的词叫“共情”,学校能翻出无数篇相关论文,她也写过——完全、彻底能理解他的选择。
如果换成她是他,并不会做得比他更好。
正因为理解,所以才更加难过——他单方面切断了她的感情回溯线,把她剥离出他的世界,多年之后,尘埃落定,还有回头的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