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高六走远,赵要上田埂穿自己的鞋,不知何时在另一块地上干活的赵夫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高六来做什么的?”
“他要投军跟城里的贵人走,叫我一起,我没应他。”
肉眼可见赵夫松了口大气,绷紧的全身都放松下来了,赵要不由乐了:“二兄,你以为我要去啊?”
赵夫不好意思地嘿嘿了两声,解释道:“最近人心不安,好多人家里都在为这个事吵架。尤其听贵人说是武安君做大将军,我看那些做过游侠儿的都心动了……”
“跟高六似的没牵没挂的,走就走了,有家有业的走不了。”赵要作为亭长,一亭之地的名单也会汇总到他这里,所以有数得很,“现在一亩地打粮就不少,秦国还把税调低了,只要不是倒霉遇上几年灾,日子也算过得。我真跟他去,命说不定都丢在路上了。”
他们赵国与秦有仇,别说,听了贵人的话报名走的其实还真不少,赵夫看着都有点心惊,但官府竟然不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口流失可有点大啊。
但也像他说的那样,有父母双亡兄弟分家的,或是父母尚在但兄弟颇多的游侠儿,无牵无挂,自可一走了之,名单上几乎大部分都是这种身强力壮的未婚青壮。
而有父母在堂少人奉养的,就不敢走了。娶妻生子的,有走也有留。赵夫在名单上看见了一些人,心中对他们十分鄙夷。
他不走,不仅是怕死,更是因为放不下养他长大的兄长。
“二兄,你把家里的钱拢一拢,我拿回来的放一起。”他看左右无人,附耳同赵夫说话,“我听说了,那些贵人的田留不住,就算不去西域也要交钱赎买,还得吐出来一半。官府收作官田之后,打算拿些成片的肥田,把我们的地置换了。”
赵夫眼眶都要撑裂了,哆嗦着嘴唇问:“拿肥田换?”
赵要肯定地点了点头,继续道:“还会卖一部分,都是中上等的好地,每户限购百亩,不叫富户全买了去,我们错过这个机会就买不着了。家里有粮,留下侄儿读书的钱,全买了吧。”
赵夫疯狂点头,两个人都没想到生病意外需要用钱的可能,有病熬一熬就过去了,实不行到时候借钱。他家家底不厚,不趁这个时候买地,靠开荒那得到什么时候。
赵要略微知道一点官府的用意,听说是邯郸要扩建,很多地要被征用,且以后要连成片的地才方便大规模耕作,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总之官府自己的官田要连成一片,还要把农人的地重新规划,要尽量连成成片的。如果是在被征的地方,那说不定一亭一乡都要整个迁走。
除此之外,或许还有收取民心的用意,这就不是赵要能够揣测的了。
赵夫也没有提,他原本攒着钱是要给兄弟说亲娶妻用的,兄弟现在是亭长了,门户相当的人家又不嫌他家底子薄的不好找,一直也没说上。之前他很急,打算再往下找个家贫但性情好的女子,今年就把婚事办了,但现在不急了。
只要买到好地,晚两年成亲不要紧。有地,还怕说不上亲事么。
赵要与兄长往家走去,眯着眼看天边的落日余辉,想着侄儿的成绩。不好不坏,以后想考吏科恐怕不像他那时容易,最好能在邯郸的铁官办的技术学校里读书,学成直接进铁官,那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实在学不好,他们兄弟趁这个机会置办下厚厚的家业,在家务农也行。
至于他娶妻生子,不着急。
他不想去远方搏功名,也许老了之后,看高六衣锦归乡时也会羡慕,但他不后悔,他更想在亲人身边,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
第97章诸侯远征秦吏下县
与其他五国相比,韩国贵族要从容得多。因为张良已经为他们在身毒占下了一块飞地。
他们仍然要出钱出力出人,但是不必把宝全押在这场不知尽头的远征上,而是可以选出几个家族子弟,让他们带人坐船去身毒站住脚。
运气不太差的话,至少不会整个家族都覆灭了。所以他们很积极的交出了家产,跟秦国换了不少物资,还有大船,派家中子弟跟张良出海,经交趾而至身毒。
为了防止在海上遇难,他们还分了三批出发,也算得上谨慎了。
但远征还是要出力的,这方面与其他五国一样,韩国也征召了不少愿意抛家舍业前往远方立功封侯的平民,先在秦军的体系下训练,然后汇总到李牧帐下。
所以直到嬴政登基为王的第二十七年,也是这个时空他称帝的第三年,他四十岁的时候,大军才算整合完毕。
集六国贵族数代积蓄,六国士卒汇聚,武安君李牧为将,对上还没有整合统一的匈奴……
李牧:这辈子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尤其是执六国合一的虎符,六国的君主却都还软禁在咸阳,更没有六国的丞相或是别的什么君主宠臣来掣肘,李牧这仗打得实在是舒心。
秦王——现在应该称作秦皇了,也不来干涉他。替秦皇下诏的使臣用疑似模仿皇帝的冷漠口吻告诉他,秦国能给出的适当的支持已经带来了,以后不会过问他的征伐,也不会再给予帮助,他只能以战养战,先占领西域之地。那样的话,秦国会从西域诸国提供的财富中再分出一部分给他。
李牧不在乎这个,他只在乎攻打西域之前,使臣把六国君主都带来了,包括楚怀王熊槐那个才十几岁的孙子——楚王负刍死了,他这一系与如今秦国上层多有牵连,秦国的昌平君就是负刍的兄弟,现在秦国清贵但没有实权。皇帝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清除楚国的影响,但他的长子仍然是楚女所生,就更不会用这一系的血脉做新楚王了。
当然,这跟李牧没关系,除了赵王,其他诸王的话他尽可以当作耳边风,但赵王的话他不能这样对待,尤其是现在正是一个君臣相疑的好时机,他必须证明自己的忠诚,证明夺得立足之地后不会自立为王而抛弃赵国。
这就很麻烦了。
这种“很麻烦”的烦恼直到诸王之会中,齐王至今还是言听计从的舅父后胜满面堆笑的要给他安排一个田氏的副手之后达到了顶点。
那些过往熟悉的军事之外的牵制与拉扯又浮现了出来,李牧沉下了脸,正想拒绝,却不料秦皇派到军中同行、平时不怎么出声的使臣难得的开口了。
“武安君的将印,是天子所赐。”他环视着六王,用一以贯之的冷漠与蔑视的语气说,“连陛下都不会干涉武安君的用兵,齐王难道还有什么意见吗?”
做了多年国君的齐王建吓得直接站了起来连连否认:“没有,没有!”
使臣冷笑着低头。李牧也低下头,微微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