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告笑了起来:“阿母,我白天四处找事做,哪有闲空,晚上抽空织一会,手笨,还没织成呢。这是员织的,他手快,今年已经叫收走两件,赚了大几十钱了。”
原来十三岁的幼子何员也在想法赚钱。程伏把衣服抱在心口,觉得心定了不少,沉默了半晌,道:“你让阿员自己织一件穿,也就五十多钱,不要舍不得。要不是我们无家无业的,什么都要添置,阿母在织室就养得活你们了。唉。”
何告笑道:“还有我呢,阿母不要忧愁,数年前谁曾想我们还能有清白的身份。等阿员再大一点就更好了。”
程伏点了点头,正了脸色,吩咐道:“你以前学的东西别忘了,叫阿员也学。我们这些隶妾进拿工钱的织室都要学了才能进,想来是有用的。”
又嘱咐了儿子许多事,何告一一点头应下,最后带了母亲塞来的一小包钱走了。
他不用母亲嘱咐也没有将学到的东西丢下,因为这是他从隶臣重新成为清白黔首的关键。而且算术平时也用得着,他还顺带着教弟弟何员与妹妹何细呢。
只是他现在四处找短工做,还是不安稳,兄妹三人原来的家回不去,落籍在长安县的乡里,里典把一个不知道多久没人住的破屋子划给他们住。
要不是母亲在织室竟有工钱,第一年除了攒了些钱拿出来,又让别人敢借他点钱,让他把屋子修了修,第一年都很难过去啊。
好在弟弟妹妹都懂事,小弟更是厚着脸皮蹲在妇人们闲聊织衣的地方看,硬是学会了织毛衣,自家也领了毛线和织衣针,成功地完成了两件。小妹也想学,但她生得太瘦小了,手也小小的控制不好织针,气得自己偷哭。
还是他这个大兄没用,去做庸耕人家也不要他,只能在城里找短工,或是农忙时到田里做活。要是他能有个长久的活……
何告心里叹气,想起小弟托他进城再领两斤毛线,脚下一拐,便去了专门放毛衣的仓库。
这边经常有人排队,四里八乡的妇人有时候让男人来,有时候自己亲自来,有时候托正好进城的亲友来。反正他们也常年收毛衣,她们只管埋头织衣就行。
所以在那领毛线的有男人也有女人,只要户籍在本地就可以,不怕你领了毛线为这点钱就弃家跑路。
何告领了毛线签自己名的时候,负责登记的人咦了一声,道:“你识字啊?”
“嗯。学过。”何告没多说,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做过隶臣。
那人便顺口道:“看你这样也不像家里田地多的,要是给人庸耕吃不饱,去那边看看,那边新开的染坊在招人。”
他抬手指了指,也没把路指详细,但何告已经千恩万谢了。
他自己打听,背着包好的毛线飞奔,找到了那家在招人的染坊。门口贴了纸,写着招人的要求,不少人在仰着头看,但估计不识字的不少,一边盯着嘴里还一边问着:“写的什么?写的什么?”
有识字也在读,何告没心情听,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看了,还好大部分能看明白。
看明白了,心便是一沉。年纪符合,身家清白户籍在长安县方便查证,勉强也算符合,假如人家不计较他曾经是隶臣的话。
可是要强壮有力的男子,他果然不该抱希望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把后面的内容看完了,紧接着又生出了一丁点的希望。
后面还要招大匠,却不提强壮有力这一项了,要的是识字会数算,他……他勉强也算是会吧?
何告向来不敢惹事生事,这会儿在人群里把牙咬了又咬,鼓起莫大的勇气去到了里面。本以为要接受很多盘问,没想到跟当初脱离隶臣身份时一样,人家根本没跟他废话,把姓名户籍登记备查之后,就给了他一本书让他读。读完了之后又给他一张纸叫他计算。
等他稀里糊涂的出来,人家也只说过三天来看看,到时候才知道——
王义休沐回家了一趟——不得不回,家里亲戚关上门已经吵起来了,他再不回去压一压,就要传出去叫人笑话了。
一看他回来,母亲郑荣按着太阳穴哀叹:“你赶紧去跟他们说,我实在说不清你那道理!”
父亲更愁,蹲在门口垂着头,一副心力交瘁连话都不想说的样子。
王义吸了口气:“行的,我去说就好。”
他阿父是长子,秦国从政策上鼓励分家,用税收惩罚不分家的人,所以两个兄弟成年就分出去了。大父和父亲其实也分家了,不然违法,只是他们在官府那里把财产分了,宅地也弄了墙分成两家。但阿父孝顺,实际上大父和大母平常还是跟着他们过。
现在两个叔父跟父亲蹲在一块,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都是一脸的心累。
他们王氏在这一带族人太多了,定是想在染坊做事的太多,找上门来说情,叔父过来帮着父亲挡住,才会这个样子。
得罪了族亲,他们家以后的日子可真没法过了。王义不敢怠慢,急忙去找了族里的老人,把几家近亲聚起来说话。
有人跟着他家贩菜,有人在他的豆腐坊做事,显然是偏着他的。但另几家就很不满了。
十四叔率先发难:“都说阿义出息了,能照顾自家人。怎么,那大匠就不给自家人做?我家王平差在哪里了,怎么就只能做那小工?小工一月才六十钱,大匠竟能拿五百钱,这种事不照顾自家人,有这样的道理吗?”
他既开了口,别人也纷纷跟上。
不是他们不讲道理,实在是工钱差得太多,不由得人不去争一把。
王义站起来,先向长辈行礼,然后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道:“诸位叔伯,这件事不是我不照顾家里的兄弟们,实在是他们做不来大匠的活。有那做得来的,不是也做了大匠么。”
他说的是族里的一位兄长,论起来大排行他还要叫声五兄,确实成功招为了大匠。
他知道别人不服,不等人再说话,紧跟着道:“这染坊是我操持,但大家知道,实际是阿苇的方子,是大王都晓得的功劳,我可不敢懈怠。叔伯们大概不知,这方子不用草木不用矿石,用的是阿苇从宫里学来的方子,配起来极繁复,阿苇说了,不识字不细心的人,都不许他们进配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