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碗抵过去两碗,吃得多的便要大碗,像费济这样羊肉羊杂想同时吃的,也要大碗。
他正吃得头上见汗,旁边突然传来浓烈的膻味,让他已经麻木的鼻子都受不了了,差点呕出来。
“干什么!离远点!”
他愤怒地训斥,自己都往旁边先挪了一下。
因为凑过来的是一个又脏又臭的老牧民,一看就不是自己来交易,而是替部落赶牲畜过来的穷鬼。
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澡就不说了,匈奴贵族洗得也不多。那头发已经成毡了,裹着的羊皮已经磨光了毛,蹭得油黑发亮。
费济更想吐了,正想把他斥走,那老牧民怯生生地问:“你是榷署的人吗?”
用的是匈奴语,费济已经能听懂并能交流了,一听之下便觉有事,心中一动,忍着浓烈的臭气招呼他:“你有事禀报的话,跟我走。”
可别留在这了,卖羊肉的都要过来赶人了,不见都没客人进门了么。
老人躬着背,头埋得很低,跟他进了官衙。
费济尽量离他远点,问:“你有何事?”
老人声音放得很低,很是惶恐:“来的路上,我在羊圈边上睡觉的时候,听见出来撒尿的人说,等外面杀过来,就要抢占城门。说来的部落多,我们部落人少,我们分不到多少东西,必须有说得出嘴的功劳。实在不分我们,我们抢了城门也能自己运。”
费济一下站了起来,几乎拔腿就要跑。他的心口怦怦直跳,冷静了一会,心想应该去禀报榷署令……不,应该弄清楚这事真假,为什么这个匈奴人要来报信?
“你难道与自己的出身部落有仇?”他问。
老牧民瑟缩着摇头。
他穷苦,但他以为都是应该的,谁让他的父祖没有留给他更多的牛羊,而他自己又没有福气呢。
费济盯着他,压住了声音,显得冷酷而又尖锐:“那你为何要来报信?”
老牧民沟壑纵横的脸上滚下了泪珠,在面上冲开了两条灰痕,小声说:“我只有两个儿子,我家的羊得了瘟病死光了,冬天前只能让他们来做工。我害怕……”
他害怕被抢的秦国暴怒之下,把在境内做工的匈奴人都杀了。他虽然连部落的军事行动都不知道,可能也会死在城里,但到底还有希望逃出去。可是他的两个儿子,那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就会被牵连啊。
被雇来修路的人都会详细登记出身的部落和自己的姓名。费济反复问了几次,从这个老人口中问明,再与名单核对,终于确定这事八成是真的,这才赶紧去向榷署令报告。
榷署令郑信查实之后先叫榷尉来加强城中防备,又向调来这里负责镇守的秦军将领,王翦的孙子王离汇报。
王离还很年轻,摸着下巴上还没长全的胡须笑着听完,夸道:“你们做得好。这事不用担心。我们的‘大将军’难道是闲着的吗?你带人手与我配合,先把城内控制住,我们关上城门等他们来。哈哈。”
他闲得快长毛了,终于有了立功的机会,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显得过于不稳重,让人害怕。
但郑信除了信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回去把任务派发下去,城内戒严,不管是秦人还是匈奴人,都被约束在自己住处不许妄动。
他带人在城内巡视,经过城墙下时,抬头看了看那‘大将军’,跟随在旁的费济也下意识抬头看去,高耸的城墙上其实根本看不见‘大将军’的身影。
费济喃喃说出了榷场所有人的疑虑与担心:“真行吗?”
五月底,卖羊毛的匈奴商队还在过来。对他们来说这春秋两季卖羊毛属于纯赚的生意。秋天他们会把出栏的羊群赶过来,就在榷场先剪羊毛后卖羊;春季卖羊的就少了,许多小部落联合把羊毛运过来卖,也有少数赶羊过来卖的,更多的是卖马。
但现在榷场许进不许出,生意照做,茶叶和其他奢侈品都交易给他们了,只不许离开。
有人不服闹事,费济带人没压得住,他以为是个慈祥长者的郑信带人冲过来拔刀就是一掷,钢刀斜立在泥地上,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郑信冷笑用匈奴语大骂:“要怪就怪你们中间出了不服管教的野杂种,XX你们老母,好好生意不做,想带人来抢?先问老子的刀同不同意!”
把人吓住了,然后他再示意费济带人去安抚解释。再有人闹,就要找王离将军带人直接杀了。
费济敬畏地看郑署令背着手恍若无事地走开,先把匈奴人安抚好,吓唬他们一旦榷场被攻入,他们这些没参与进攻的部落也是被抢的对象。
匈奴人倒是吃这套,因为他们也知道这是事实。也就中原人看他们都是匈奴,他们自己之间仇怨也不少。既然没参与,抢了还不是白抢。
匈奴人老实了,费济才悄声问秦人同僚:“郑署令以前做什么的?”
“没打你们魏国。”同僚调侃,然后才正经告诉他,“郑署令以前就在边境军中,一直跟匈奴打交道,手上至少砍杀过十几个匈奴的脑袋。没军功哪能做署令啊。”
费济这才知道原来郑署令也是个狠人。他突然对这次匈奴来袭也有点期待了,虽说他是考中的,而不是上阵厮杀得了军功才做了这个官职,这阵子也听说朝中有变法的迹象。但不管如何,秦国这么多年都是看军功说话,一时是改不了的。
他想在郑署令升职之后接任这个位置,没军功在手总有点气虚,很容易被人挤掉。
要是这次他也能砍上一两个首级,就好说话了。
费济想到这里,心头也不怎么害怕了,反而有点担心匈奴虚晃一枪,不来了。
王离的斥候很快带回了消息,那个老牧民并没有说谎,斥候已经发现集结起来的匈奴勇士,一人双马,假作商队往这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