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冶昙说谎了,不是天道不许他睁开眼睛,是他自己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所见的是黑白,睁开眼睛所见的世界是有色彩的黑白。睁眼闭眼所见都是一样,于是,他闭上了眼睛。他自己设置了,某一刻结束一切,自毁的条件,把他从永生不死的囚牢里终结的钥匙。冶昙不是让他想睁开眼睛看一眼的人,冶昙是让他终于愿意结束一切去死的人。【这一切,不是你所求吗?你从人间到修真界,到幽冥到我的神域里,拿走了我留下的气蕴。是你自己选择了成为天道传人,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样的命运。】这气蕴,连子桑君晏也不曾拥有过,本就不是属于人类所有的,是天道的东西。天道没有给任何人,是暄叶自己拿走了。暄叶眼眸弯弯,温柔地笑着点头:“是,是我所求。一无所有的人,想要从未拥有的东西,又有什么错?”【既然是你千辛万苦所求,给了你,为什么又随意弃置?】暄叶忽然笑出了声,弯弯的眼眸眉睫颤抖,笑得几乎站不住,他捏着桑雪卿的脖子:“你说的是像这样的吗?毫无灵魂的傀儡,我所求的是这个吗?”【他不是傀儡。】暄叶了然点头,温柔地笑着说:“我说得不是桑雪卿,我说得是……所有人。世人无条件的盲目的拥簇,原来只是觉得无趣,但也聊胜于无。直到桑雪卿出现了,我才明白,原来任何人都可以,只要得到了天道的宠爱,成为所谓的命运之子,谁都可以是暄叶。这世界爱的只是一个身份,一份气蕴,而无所谓这个气蕴在谁身上。”所有人眼神复杂,像是第一次认识暄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怨愤,乃至于讥讽、嘲弄、怨恨,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笑容从始至终都温柔如春水,如午后浮光薄暖,似梦清澈美好。【所以,你不要这些了。你还想要什么?自由吗?还是飞升?】天道无愠无怒,冰冷地,宽宥地,无情地,纵容地对待着这个祂最满意的作品。【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你,我甚至给了你,我最珍贵的孩子。虽然我不理解,你怎么会伤害他?但没关系,你可以做任何事。】桑雪卿的尸体在那一瞬间消失了,化作一截枯藤,轻飘飘地飞入云端的白光里。暄叶平静地注视着那团耀眼的白光,似笑非笑:“我想要,你不会给我的。”【我不能给你的,便是我也没有的。】暄叶的神情在那一瞬间空无安静,缓缓颌首:“你说,我是被你所偏爱的,但我所求不得,南辕北辙。子桑君晏是被你所放弃的,但他有我想要的一切。”【可我,没有给他任何。从未给过。】暄叶闭上眼睛,微笑一样叹息:“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已经看见了这条属于我的命运之河流淌向何地,现在就只想看看,拨弄这河水源头的真相。师尊,肯是不肯?”【你想与我一战?你会死。】暄叶睁开眼睛:“请师尊赐教。”【这世间没有任何让你想要的东西了?你的那些藏品也……】暄叶笑了,如飞鸟义无反顾向云端的金光而去。他眼眸弯弯,笑容像初化的新雪,被规则淹没消亡,欣然奔赴这场毫无胜算的战斗。他想看,世界的真相。神魂消散在法则之中,无数画面在星河刹那流转消逝。看见,眼眸灰白的少年,枯坐在幽冥地府的藏书阁,一卷一卷地翻着书。有一日,有人来了,那个人让他去人间。他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好像已经等这个人等了很久。他和那个人约定,若是人间相逢,要记得是故人相逢。后来,落月山上,黑暗里果然有人问他: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可是,人间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天道传人暄叶了吗?为何还有一个,在地府枯等,不入轮回。云端之上,暄叶以身为剑,用尽所有修为的一击,迎向那法则之中的存在。死亡的最后一刻,他眼眸弯弯笑了,恍然了悟:“啊,原来如此。”……幽冥的盲书生等来了要等的人,终于消散。修真界的天道传人暄叶,等到了让他愿意睁开眼,终结永生之牢的钥匙,终于愿意死亡。到底全了万年前那场故人之约。不曾负他。……空无一人的碧落山上。子桑君晏推开了神殿的门。修真界的人都在等两代天道传人之间的一战,谁也没有想到,子桑君晏会在这种时候独自回到碧落山。当初子桑君晏时隔八百年前再见郁罗萧台主人的意志时,郁罗萧台主人问子桑君晏:【好久不见,你为什么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