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一听到这话,眉头立刻拧成两条山,仿佛想到了一件头痛至极的事,“眼看已经入秋,再过两三月,就是第二个冬天了。要是大雪再封一次路,又要冻死好些人。男边的汉子就是有这么个毛病,受不了冻。去年大雪封山就是个教训,差点引发哗变。”
温朔黑眸沉沉,“大雪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乌衣营被挡在伏牛山外,耽搁在那里,无法一鼓作气向西挺进。洛阳背后最大的势力是蜀地的安乐公。刘氏与山阴方氏本就有姻亲,他们太了解对方了。”
沈黛一路听来听得懵懵懂懂,听下去,就生出一股自心底油然而生的自卑感,他们说的话,他只能明白一小半,就好像每一个字他都能认得,拼成句子他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事实上,他连一个字都不认得。而且,温朔很久都没有向他解释他们说的话,仿佛已经把他忘了,抓着他的手,却又将他晾在一旁。
“所以——你们担心这个安乐公和什么洛阳的联合起来,一起打谢渊——我是说谢王爷。”沈黛不想被人排斥在外,绞尽脑汁冒出这么一句话。
沈黛黑眸往下一打,简短地说:“不是。”
沈黛不甘心又窘迫地耷拉下脑袋。
谢渊一掌拍在沈黛背后,“黛黛,别丧气啊,你已经很聪明了,真的。我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我和你都只说对了一半。你要试着多了解一下我们的师兄。他这个人多思多虑,比较死板,是一个字都不许错的。”
温朔道:“安乐公蛰伏几代,是不会轻易站出来给龙门军去当什么争天下的先锋的。去岁那场大雪止住了乌衣营行军,龙门军曾派出使臣接触过安乐公,表明有连横合纵之心。当时安乐公拒绝了。”
沈黛讷讷问:“那还有什么担心的?”
温朔没有立刻回答,待路过身旁的仆从远去,他才道:“结盟并不是唯一能驱使蜀兵的办法。去岁送来的是婚书,今年大雪,送来该是几万名龙门军将士了。”
谢渊看沈黛还有些懵,打了个响指,吸引沈黛的注视,“求合作不行,就直接大军压过来,打到他们怕,打到他们臣服,打到白帝城破,打到受俘的蜀军编入龙门军帐下。”
温朔道:“金陵城有种游戏叫兽棋,很有意思,以后有机会,我教你。游戏规则就是大的吃小的。乌衣营是象,龙门军是狮子。象群和狮群在小河边谁也打不过谁。冬天,小河结冰了。象群没办法踏冰过河,只能在岸上观望。狮群转头把后方的虎群吃了,来年开春,等小河的冰化了,等着象群的就是猛狮和无数虎崽子。明白了吗?”
谢渊道:“虎崽子再弱,也有咬人脖子的习惯。让安乐公防备着,别一口气就被山阴方家吞下去连骨头也不剩。”
沈黛点头,听得紧张到频频咽口水,“所以,现在是象群在向虎群示好,你们想要合作?可听你们的意思,安乐公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他甚至喜欢当乌龟。他能因为不想卷入麻烦拒绝洛阳,就不会再拒绝金陵吗?”
温朔道:“人不一定会因为利益而做出改变,但一定会因为恐惧而改变。安乐公既然能提出除去虺妖的条件,就证明他也在审时度势。乌衣营和龙门军之间战事已发,他们中必有一个陨落,一个独霸。若是乌衣营攻下洛阳,下一个,就会轮到蜀地。谢渊,你不会停手吧?”
谢渊轻松地耸耸肩,“是你推着我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开弓哪有回头箭。你稳坐道盟首席。我么——争个世家第一。只要安乐公乖乖上贡,他就还能住在这个孤石宫。我也不需要他做什么,在今冬之前,稍微骚扰一下龙门军后方,让他们无暇顾及前线。大雪封山前,乌衣营突破天险关隘,在平原腹地驻扎下来。”
沈黛想了想,“蜀地离金陵太远,调遣手下很不容易。如果我是安乐公,我宁愿选择近在咫尺的洛阳,凝聚力成一股牢不可破的势力,阻止乌衣营向西扩展的野心。”
谢渊愣了一下,随即不甚在意地笑,“你说得有道理。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说的整件事里,朔朔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温朔捏紧沈黛的手,将他拉离谢渊一段距离,“谢渊,走吧,天色不早了。”
谢渊快步赶上他们,朗声道:“朔朔代表道盟。我手里不仅有乌衣营的兵,还有一柄真正的剑尊。这是我手里最重要的两个筹码。安乐公不会忽视这一点,不,我确认他特别在意道盟。否则,请师兄出山除虺妖算什么要求,不过是要朔朔一个态度,确保他坚定地站在金陵谢氏这一方。”
沈黛从谢渊的话中听出一丝丝受制于人的意味。或许,本质上,眼前的这对肝胆相照的师兄弟根本不是一条心,不过是你利用他,他利用你。
温朔垂下黑眸,盯了沈黛好一会儿,无奈道:“你在琢磨什么?是不是觉得这个世间只有利益,只有利用,只有算计,没有真情实意?”
沈黛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温朔道:“不是的。谢渊为我回梅林,挑起他所不喜欢的担子。我为他解决后患,用剑开辟前路。我们都是心甘情愿。我们鬼宿——永远不会用剑指向自己的师兄妹。远山,我希望你也要记得这一点。”他想了想,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杀我——除外。毕竟,说出去的话不能收回来。我也是需要遵守承诺的。”
四恶道:畜生(三)
沈黛无声地“切”一声,装作不经意地看向温朔又很快从他脸上游走,心里暗骂他揣着坏!虚伪!装!